他睁开眼,只看到一片灰暗的天花板,薄薄的窗帘不遮光,但也只能透进少许阳光。
一线光从布帘中间溢出,照在床上,恰恰好照在有明显凸起的薄被上。
光明那么少,剩下的全是混沌昏暗。
她到底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陈山野不时地总会想起这反反复复的梦境。
保时捷小伙果然很上道地给了陈山野五十块钱做打车费和小费,但他没打车,走到旁边地铁站去搭地铁。
在客村站换乘时他给阮玫打了个电话,说他还有十来分钟就到,不一会儿,手机就收到条写了地址的短信。
陈山野先回到越夜越热闹的宵夜街拿回电动车,迎着风往回骑,来到短信说的地址处,掏出手机才瞧见让他锁门的短信。
他透过雕花铁门往里看,由一楼民居改成的小店面门口亮着盏铸铁壁灯,黑木门上的玻璃和旁边的玻璃窗都紧拉着白色帘子,黑底店招没亮灯,陈山野只能隐约认得是两个白色英文单词组成的。
陈山野的心跳又快了起来,一下一下地在胸腔里捶着鼓。
他推开门后落了锁。小院子一角种着棵小树,树干上绕着几圈一闪一闪的灯带,他把电动车停在往上盘旋的萤火虫下方。
迈过几步石径,跨上台阶,陈山野站进那圈暖黄之中,拉下口罩,把憋在胸口的那股闷气吐出,他才敲了敲门上的玻璃。
Night.07
一个多小时前,回到店门口的阮玫,那股梁静茹给她的勇气算是全泄光了。
她居然胆敢去搭讪一个仅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是因为她空窗太久了吗?!
店里禁烟,阮玫便像往常一样坐在台阶上点了根烟,猛吸一口,火星滋滋在纸烟上烧,她在烟雾里看着那个还没加入通讯录的电话号码,叹了口气,给它输了名字保存起来。
陈山野,漫山遍野,倒是挺好记的。
阮玫一根烟抽完,进屋洗了个澡,头发还没擦干就给包租婆宫欣打了个电话,她身边感情经验最丰富的人非她莫属了。
电话很快被接起,话筒那边有妩媚慵懒的声音传来:“哟,大小姐今晚怎么那么有空给我打电话?是不是要把上个月的租金交了啊?”
“不是啊,包租婆,你快教我怎么做……”阮玫默默地忽略催租的事,直接把一年前的事和这晚的事简单总结后,一股脑儿地全告诉宫欣了。
“啧,你终于开窍了啊。”宫欣在电话那头嘻嘻哈哈笑着,“你说你长得一副妖艳模样,内心却是个怂包,真是浪费了你这副好样貌……不认识你的人以为你是只野豹子,结果是只小奶猫。”
阮玫有些懊恼:“你别笑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事……其实我不知道要怎么同他开口,脑子一热就问出口了。你说,我刚刚是不是应该再说得明白一点?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叙旧’这个词是不是太模糊了?”
“那倒不至于,你都那么主动了,他是个男人就多少能有些直觉。不过你也真够大胆,只见过一面的男人就敢往家里带,我都没这胆量……我说你啊,怎么就对他那么信任呢?”
阮玫把脚踩上沙发抱住膝盖,仰头看着垂在天花板下的彩色琉璃罩吊灯,未干的发梢浸湿了睡裙领口,空调冷气攀上她脖侧激起寒毛,她慢慢地说了句:“可能是因为……当时他把我屋里的垃圾都拿去丢了。”
“啊?”宫欣疑惑。
“宫欣,我和黄鸣彦这么多年,还同居这么久,他可没有帮我丢过一次垃圾。”阮玫脚趾头一颗颗在沙发边微微蜷缩着,突然发现,自己快要把前男友的长相忘记了,她又强调了一次,“一次都没有。”
陈山野出现的那一晚,正好是阮玫情绪最差压力最大的时候。
每一分钟每一秒钟,她的心脏都像让刀片剐得不停地流血,愤懑和哀怨就像重重的石头绑着她的脚踝,拉着她沉入冰冷的湖水里。
本来寄予无限期望的城市忽然之间变成会吃人的怪兽,一口一口把她吞没,阮玫觉得自己随时都要撑不下去了,就算明天地球毁灭也没关系,她无所谓了。
而丢垃圾这种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事,却在那个时候,刚刚好成了一片小小的创可贴,细心温柔地,把她渗血的伤口捂住。
电话那边静默了许久,宫欣才开口:“阮玫,你知道我的性格和处事方法,我没办法给你个准话,说你这样做没错。但我还是会提醒你,有些关系是有时间限定的,譬如,它只能存在于某一个夜晚、某一个场合,过了那个时间,离开了那个地方,两人就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要是后来两人之间发生了第二次关系,那就是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这点你清楚吗?”
阮玫没考虑太久就回答:“嗯,我知道。”
“这种关系,说好听一点就是性伴侣,难听一点就是床伴,虽说是因性而生,最好不要付出感情,但以你的性格,我怕你会很容易就把自己给搭进去。”宫欣轻叹了一声,“阮玫,你的心太软了,很难把持那条界线。”
阮玫歪头把湿发全拨到左肩前,红色发尾聚集成一绺,残余水滴也汇聚成一股加速下坠:“嗯,我也知道……但就是有股冲动,不想让今晚就这么结束。”
“你有后悔主动和他搭话吗?”
“那倒没有,如果没和他搭话,我才会后悔吧。”
做过最亲密的事,却是连彼此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她不愿意结束在这里。
宫欣笑了一声:“那就行了呗,但你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她继续打趣道:“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想必这位陈师傅肯定不一般,他是长得帅呢还是身材好?还是有些什么‘过人之处’?”
“他不是那种一眼帅哥,挺耐看的,但身材是真不错,而且……”阮玫来了精神,还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聊起一年前的事。
两人聊了一会儿,手机屏幕插进来一则来电,是陈山野。
阮玫和宫欣道别,再接起陈山野的电话:“喂。”
“我是陈山野。”
“嗯,我知道。”阮玫把玩着湿漉漉的发尾,听电话那边有地铁“叮咚叮咚”提醒关门的声音,她问,“你在地铁站吗?”
“对,我在客村转八号线。我得先去宝业路那边拿一下我的电动车,然后再过来。”
“好,我把地址发你。”
……
听到敲门声时阮玫打了个颤栗,她一边将手腕上的香水膏揉匀抹到耳后,一边走到全身镜前检查镜中的自己,在门被敲响第二次时,她小跑出卧室,门上垂挂的黑珠帘在剧烈摇晃中缠绕在一起。
白纱帘后有黑影晃过,陈山野的心跳快了一拍,嘴唇倏地抿成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