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她随意进了一家羊肉米线店,老板是位胖大婶,嗓门大得她塞着耳机都能听清。
砂锅煨着大骨熬制的高汤浓香扑鼻,端上来时还像沸腾温泉般鼓着大大小小的气泡,根根分明的米线浸满了汤汁的鲜美,盖上好几片肥瘦相间的软嫩羊羔子肉,清香解腻的鱼香菜在角落堆出一小座翠绿小山。
阮玫吃不了辣,让胖婶不额外加油辣子,可一小锅米线下肚也热得冒汗。
胖婶见她不像本地人又是单身一人,提醒她在外注意安全。
来自陌生人的好意烘得阮玫心里一暖,忍不住想起陈山野也是这样的,总带着直截了当的温柔。
她跟着耳机里的音乐踩着凹凸不平的石道往下走,月亮和星辰早已攀着山峰爬上夜幕里挂起,牛奶月光淌进了石砖之间开裂的缝隙里。
阮玫实在太饱了,打包了两碗红糖冰粉打算晚点在酒店吃,沉甸甸的袋子在指尖左右摇晃,像游着许多条黑白透明小金鱼。
她刚来到马路上想往河边走,耳机里的歌声被闯进来的来电音乐截断,是陈山野打来的。
她接通后把手机塞回裤袋里:“喂。”
那边问:“吃饭了吗?”
“吃了,吃的羊肉米线。”
“哪一家?”
“我忘了看店名了,老板是个胖胖的大婶,八块钱好大一份,吃都吃不完。”
陈山野站在小阳台,手指轻捻着沈青种的一株薄荷,夏夜温热的晚风挾着薄荷清香拂过脸颊,他一下就想到了巷口的米线店:“胖婶?那你刚刚快走到我家门口了。”
“啊?真的啊?”
“现在呢?走到哪了?”
“往河边走呢,你吃完饭了?”
路边有不少老人家带着小孩摇着蒲扇纳凉,阮玫低着头和一双双滴溜溜的大眼珠子对上眼,她对着他们做鬼脸,小娃娃们回给她清澈干净的笑容。
“嗯,刚吃完。”有人在身后喊他,他转过头,陈思扬举着小汽车要他陪玩。
阮玫也听到那声呼唤,对他说:“你去忙吧,晚点再见。”
“好,晚点见。”陈山野心里头暖烘烘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陈山野挂电话后走到陈思扬身旁,直接盘腿坐地上和他玩起小汽车。
沈青一直留意着儿子的表情,见陈山野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高高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把下午专门买的桃子挑出几个个头最大、样子最好看的,小心地放进袋子里,拿去放在茶几上,交待道:“你等会儿要去见那姑娘吧?今年的桃子上市了,你带几个让她尝尝,她要是喜欢我再去买,你们回广州时带上。”
陈山野朝母亲笑笑:“好,谢谢妈。”
他陪儿子玩了一会儿,回头发现母亲还安静地看着自己,问:“怎么了?妈,有事跟我说?”
沈青叹了口气,眉眼带笑,道:“好难得看见你笑得这么开心,妈也开心。”
陈山野挠了挠眉角,语气不解:“我的开心有那么明显吗?”
“对啊,不信你问问你儿子。”沈青低头,问正推着小汽车的孙子,“扬扬觉不觉得爸爸这次回家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呀?”
陈思扬学着父亲挠了挠粗黑的眉毛,想了想,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蓦地睁圆眼,大声回答:“爸爸总是对着手机笑!”
陈山野感觉自己的双颊升温,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咙,用力薅了两下儿子的圆脑袋,咕哝道:“就你机灵……”
*
哪里的山路九曲十八弯?
处处的山路都九曲十八弯。
尽管出了县城的道路已经铺了沥青不颠簸,陈山野也尽量在过弯时减速缓冲,可那羊肠一般的弯道还是让阮玫吃了些苦头。
“这两年去村里的路算好走了,之前都是砂石路,进村那儿还是土路。”为了转移阮玫的注意力,陈山野努力说了不少话。
包括他和钟芒的事。
陈山野的奶奶和钟芒奶奶是同乡邻居,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极好还以姐妹相称。
之后陈奶奶嫁人离开了村,钟奶奶则留在村里,面朝着那几亩田地背对着天,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钟奶奶早年丧夫,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娶了媳妇,钟芒出生,村的经济振兴起来,一切似乎都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钟芒五岁那年,一场泥石流吞噬了钟芒父母,钟奶奶一夜白头。
“之后就是奶奶拉扯钟芒长大?”多亏了昨天朱姐给的那包话梅,让阮玫压住翻滚的胃酸。
“对,就剩他们俩相依为命。”
钟芒比陈山野小四岁,在村里读完小学和中学,别人还在读书的年纪他就已经出来干活了,可年龄太小一开始只能在镇上打点散工。
陈奶奶还在世的时候就一直尽力帮扶钟家,只是陈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能尽的力杯水车薪。
陈山野家里亲戚少,他一直是把钟芒当弟弟看待。
钟芒成年之后陈山野让他去考驾驶证,带着他先在汽修厂干,等驾龄够了再去应聘司机,再之后拉他到广州一起干。
这样子的家庭和成长环境,尽管钟芒在某些问题上没那么干净,但对陈山野来说,只要钟芒不偷摸拐骗沾赌沾毒,就已经算对钟家逝去的父母有所交代了。
车子过了弯弯绕绕的小路,中间一段路宽敞了一些,视野变得开阔,阮玫干脆按下了车窗透气。
天空压着厚重阴沉的云,灰冷忧郁的颜料层层涂抹成梵高油画,而蒙着白雾的连绵山峦苍翠欲滴,是狼毫蘸墨大笔挥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