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得远不觉得,离得近了,路窦才发现这小土包长得和他们有多不一样,唇肉是吸舐过的水滟,手指纤纤细细的捏着面包,沾了伞柄上的水汽,指缝间很湿。

路窦不是体育生,但他一放假就会去拳击馆,他参与过无数次拳头的搏斗,不管遇见谁,他都会习惯性地看一眼对方的手,在心中衡量胜率。

而这小土包,手细细软软的,别说打过他,连个面包都握得费劲。

如果真和男人谈恋爱,都不一定能不能握得住男人。

“路窦?”

路窦喉头倏地一动,声音低沉地嗯了声,下意识就接过了那袋面包,滚烫指腹压上塑料袋,碾出轻微的摩擦噪音,路窦顿了两秒,被那动静激得猛然清醒。

他在干嘛?裴雪郁让他拿他就真拿?

路窦还在恍惚,小土包又说话了:“是垃圾电话。”

雪郁眉头轻蹙,滑动手指拉黑了那个电话,紧接着又把手机放了回去,从路窦手里拿回面包,说:“谢谢,预备铃响了,我们快回教室吧。”

虽是从土地方出来的,但雪郁衣服穿得并不皱皱巴巴,从暴雨中走了一趟,鞋还是一尘不染的,书包里的东西也很整齐,他把面包塞到里面,转身就想走。

路窦倒不急着上课,他站在消防栓旁,一脸仿佛吃了苦木的表情。

正常人表白失败都会失魂落魄吧。

这人哪里像?

还把那原本要送给他的东西拿回去了。

接下来要给谁?方识许?还是其他要追的?怎么会有这么花心的人。

雪郁从路窦身边走过的那一瞬,就看见他越发难看的脸色,雪郁还是搞不清楚原委,只当路窦年轻气盛脾气暴,他对着男生,委婉地小声说:“快迟到了,我先上去了。”

……

课程安排很紧,学校为了升学率,霸占了学生一半的休息时间,几乎是前脚老师刚走,后脚另一个又来了,雪郁这一天除了去茶水间打水和去食堂吃饭,几乎都在教室。

周五放学早,六点就结束一天的课程。

雪郁没有像往常般去公交站,他申请了住校,宿舍已经给他分配好了,现在只要过去就能住。

他先去领了牙杯那些,又在老师带领下,往宿舍楼走。

“就是这儿。”江老师看着身边乖巧干净的学生,习惯性带着几分对乖孩子的好脸色:“老师的电话号你记下了吧,你刚转过来,有什么流程不懂的就给老师打电话,不要不好意思。”

雪郁点头应好。

“那老师就不送你上去了,还得回去批卷子,哦,还有一件事,我记得分配宿舍的时候人都满了,一直没新学生,你来了才腾出新的,所以你宿舍只有你一个人,自己住不害怕吧?”

雪郁温吞道:“不怕。”

江老师打开随身携带的瓷杯,喝了口水润润干得快冒烟的嗓子,这才点点头,关爱道:“那就好,要是不习惯也忍忍,咱们这的学生没几个脾气好的,经常发生舍友关系不和睦的事。”

“家长怕委屈孩子,就闹着要转宿舍,到时可能就转到你宿舍来了,不过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起码你做题,旁边没有人骚扰你。”

“高三了,就该和时间争分夺秒,到时你考上学校,回头看看,你都感谢在宿舍里没人吵闹、让你能安静刷题的日子……”

原本只是想宽慰雪郁,慰着慰着职业病就犯了。

江老师语重心长地和雪郁聊了几句,聊完一看腕表,时间过了半刻钟,他急着回去批改试卷,忙吆喝着让雪郁上楼,自己用腋窝夹着瓷杯,脚下生风地往宿舍楼外走。

今天看样子又得加班了,唉……

江老师懊恼地长叹两声,刚想打起精神,面前唰地跑过个人,那人冲出半米,急急用脚底刹住车,重新倒退回来,一口气还喘没匀,便大吼:“江老师,出事了!”

他高一到高三都有教,这学生他有些印象,应该是高三的,他推推眼镜:“开学第一节课就教过大家遇事要冷静,有什么事值得你这么急哄哄的?”

“真有!”男生回想起什么,瞳孔急剧收缩,鬓角争先恐后泌出汗液,他尖锐地道:“老师,范维跳楼了!我亲眼看见的,就从六楼,一下就跳下来了,好多血……”

“跳楼?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

“没开玩笑!你和我去看看就知道了,是真的,就在宿舍楼西面!”

温市高中的本科录取率可以跻身全国前十,课业算是重,但也不至于压着人连口气都喘不过来,跳楼这个词不夸张地说,建校几十年来没遇过。

江老师眉宇肃起,打量到男生没撒谎成分,瞬间认识到事态严重性,他边跑边问:“你和范维一个班的?他最近情绪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男生还小,第一次遇见生死,舌头不利索,脑子也转不动:“什么不对劲?”

“你仔细想想,”江老师抑制着心跳,尽量让声音平和,以此抚慰学生的慌乱:“他近几天考试是不是失利了,是不是被老师单独叫过,或者,是不是受了些情伤?”

青春期的小孩做傻事,大多数,无非围绕这几点。

男生艰难回想,汗水滑到下巴时,他才快哭出来似的地说:“没有,不对,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意识到从大脑完全混乱的学生这里得不到有用消息,江老师停止浪费口舌,加快速度赶往事发现场,他甚至不用学生指路,光凭连绵的尖叫和嗡嗡的议论声,就迅速地找了过来。

他是个成年人,活了四十多岁,可也和现场十来岁的高中生一样,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破碎的肢块,浓郁的血腥味,一颗将将与上半身接连的头颅倒在血泊之中,侧着,那双眼睛看着所有人,范维死前没有闭眼,嵌在眼眶里的瞳仁毫无光泽、大大扩散。

围观的人不是想看,只是腿软了,傻在了这里。

“报警没有?其他老师知道了没有?”江老师撑起理智,一遍遍问:“报了是吧?好,当时目睹全程、或者和范维交好的学生全部到我这来,我需要了解发生了什么。”

大概说了三遍,脚底扎根的人群才稍稍有了动静。

他们现在需要一个主心骨,主心骨在,他们才能恢复说话和思考的能力,在江老师不厌其烦的询问下,渐渐有学生开始动了,但没有人站出来。

江老师拧起眉,他最不愿见到漠视同学生命的事情发生,而现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样子,让他浑身发寒:“没人愿意说吗?你们一起生活的同学死了,没一个希望知道他为什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