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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番外【花种】
一声洪厚的号角声由远及近, 打破渐露的黎明之光,一朵剑一般的长恒横跨半个苍穹,天穹下是万座红墙绿瓦的巍峨建筑。
呜咽的哭声重重叠叠,惊醒了初升的朝阳。
已是深秋, 风中带着凉意, 晨起之时有些冻人。
宋言宁却穿着单薄之衣站在青砖之上,任凭冷风呼啸, 将他的衣袍吹得翻飞不止, 他却站得笔直,目光直视着前方, 双目赤红, 眼睛里爬满了触目惊醒的红血丝, 眉头紧锁的模样看起来痛苦憔悴。
空旷的场地上摆着一尊巨大棺椁,棺椁上镶嵌了闪耀的珠宝玉石,金丝楠木的棺材中躺着一个面色苍白如雪的女子, 双目紧闭绝色的脸上半分生气都无,身着黑金的南珑皇室正服,原本柔顺鲜亮的黑发仿佛失去了色泽,头上戴着炫目的金冠, 看上去无比昂贵。
南珑新帝宋霁立在旁处, 盯着棺椁一言不发,面上具是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
即便是曾经踏过战场,杀人无数, 脊背挺直的铁血少年, 如今也是低眸哭泣, 诸位大臣无一人敢上前来劝慰节哀。
婧安公主薨逝, 于南珑来说是一件大事, 但真正为其伤心哭泣的人却少之又少。
这婧安公主生前作恶多端,行事嚣张跋扈,在京城之中可谓是无法无天,奈何背后有先帝撑腰,无一人敢与之叫板,所到之处皆是对她俯首恭敬。
原本以为先帝驾崩之后,婧安公主便能收敛不少,至少失去了这座最大的靠山,却不成想她嫡亲弟弟挑起大梁,名正言顺继得大统,世人皆叹婧安公主的好日子还没到头时,她自个却吐了一口血,随着先帝去了。
这对不少人来说是个喜讯。
今日是婧安公主逝后的第三日,美人如旧,只是那原本朝气蓬勃的脸上渐渐出现了死人的灰败,新帝连登基大典都匆匆免了,要隆重为婧安公主下葬。
婧安公主生前最疼爱弟弟是六皇子,这是众人皆知的。果然在盖棺时这六皇子面如枯槁,泪水不止,最后绷不住痛哭出声,一度想扑倒棺椁上,被侍卫极力阻拦。
倒是一向与亲姐姐关系生疏的新帝宋霁也十足难过,面上的悲痛之色却不像是装出来的。
还有一人具是焦点,乃是北昭皇子姜沂川。
此少年十分了得,在南珑作为人质十年之久,再回北昭时便能握兵掌权,甚至在南珑遭外敌入侵之时带兵跨过千山万水大举支援,宋霁能够坐上皇位有他大半的功劳。
如今他一声雪白长衣站在棺椁之前,低着头看棺材内的公主,凉风卷着他的长发猎猎作响,他却半分不动。
在一片震耳的哭嚎之声中,他忽然撩袍单膝跪地,右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柄小巧的短刃,竟是毫不留情的往左手上狠狠一刀,血液瞬间涌出,溅落在他雪白的长袍上,留下花一样的印记。
宋霁和宋言宁同时吓住,匆忙上前,却见姜沂川将右手覆在心口,左手做起誓状,跪的挺直,“我姜沂川在此立誓,只要我有一息尚存,便要为守护南珑而战。”
宋霁已赶到他身边,原本是想让他与皇姐做最后的道别,却不想他竟直接在皇姐的棺材前立下血誓。
此棺一盖,姜沂川大可收兵回北昭,日后做北昭威名赫赫的王爷,自可逍遥一生,却没想到他竟然自愿在南珑留下牵绊,甚至以性命为誓。
宋言宁吓的呆住了,泪水止不住的留,一时间悲痛满心,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抱头痛哭,“皇姐……”
宋霁将他扶起,泪水溢出,“你这又是何必!”
姜沂川左手的伤口深可见骨,既是为了起誓,也是给自己的惩罚,责于他自己没能看好宋幼?B。
宋霁命宫人送上白纱布,转手递给了姜沂川,叹道,“皇姐定不想看你这样。”
“是我自愿的。”姜沂川将左手的伤口一圈圈的缠上,极其用力地挤压面上却没有一丝痛的表情,眸光落在棺椁上,说道,“我愿意守护岁岁心心念念的南珑。”
宋幼?B此番突然逝世,最放心不下的肯定是宋霁与宋言宁,还有这个摇摇欲坠的南珑。
声音被吹散在风中,飘了很远,随着一声高昂响亮的声音传来,“盖棺――!”
再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嘶吼和哭喊,这座巨大而奢华的棺椁被众人齐力盖上,彻底将这位娇宠一生的婧安公主封在棺材之中。
宋言宁也因为三日来滴水未进,在嘶声力竭的哭喊之后晕在了地上。
忽而一阵风来,宋言宁身上泛起冷意,他打了个哆嗦从梦中惊醒。
再一看,已是夕阳西下,余晖洒落在满院的光秃秃上,他不知道何时抱着树干睡着了。
宋言宁爬起来,手边的酒坛子被打翻,歪在地上,里面却只剩下一点酒倒出。
宋言宁大醉后直接靠着树睡着了,又梦起了一年前的事,他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头疼,于是匆匆凉水洗了一下便倒在床榻上睡去。
半夜发了高烧,浑身难受。
隐隐约约间,门被推开,听见下人道,“王爷。”
隔着床帐,姜沂川淡淡的声音传来,“如何病的?”
下人跪地道,“小少爷下午饮酒便将奴才们都赶到了门外,醉后直接靠着树睡去了,后来又没传唤奴才们自己用凉水洗了身,这才生了高热。”
片刻的沉默。
下人们吓得皆低着头不敢发出声音,一番话将自己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
但姜沂川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冷声道,“既是如此,那要你们这些下人有何用?”
宋言宁自一年前被带来北昭之后便久居府中,鲜少出门,平日里便是饮酒和发脾气,阴晴不定,不与任何人接触。只有在姜沂川身边时才会显出乖巧的模样,随他一起练功习字,可姜沂川初封昭和王,在朝中事务繁多,并无那么多时间陪伴宋言宁,是以府中的下人也逐渐怠慢起来。
宋言宁虽恼怒,却并不计较,他也知道这里并非是南珑,他也不再是尊贵的六皇子。
早在一年前姜沂川站再高楼上,问他是否愿意一起去北昭时,他就决定放下皇子的身份了。
生前皇姐长叨念北昭冬日里的鹅毛大雪,辽阔的平原,巍峨的雪山,是她一直都想看的风景,宋言宁什么都给不了她,只有自己看看,然后将所见所闻写在信中烧给她。
宋言宁尚在病中,脑子烧得稀里糊涂,哭着喊皇姐。
姜沂川冷脸将暗地里看不起宋言宁的一众下人严厉处理之后,听见这声音,便来到床榻前坐着,长长的叹一口气,眼眶竟有些红了。
他心中自责,将岁岁最宝贝的弟弟带在身边,却一个没留神让他生了病,受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