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1 / 1)

“你们四个都是我一手教养大的,不管谁最后坐上这个位置都有其利弊,不过……”沈无端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虽然不会偏袒你,但是你既然叫我一声‘义父’,就别给我丢脸。”

楚惜微抬起头,沉声道:“是。”

这不是他第一次远行,也不是在外敌内患下刀口舔血,却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鬼医惹上葬魂宫并非偶然,而是他受了沈无端的命令,借此机会划下厮杀场,利用葬魂宫的压力逼出百鬼门北疆分舵的内鬼,而四位少主真正的任务不是救他,而是取得这场明争暗斗最后的胜利。

敌人无处不在。

楚惜微先行藏拙,使大权旁落于另一名少主之手,使他们三人相斗,让自己暂且退后,借机与孙悯风达成协议,拿到了北疆分舵真正的情报权,在最短的时间里铺开针对外敌和内鬼的天罗地网。

同门相残,勾心斗角,楚惜微从一开始就知道此行最大的祸患不是葬魂宫,而是自己的三位师兄。

螳螂捕蝉,借刀杀人。

到最后图穷匕见,楚惜微本该按照计划将孙悯风推出去做诱饵,自己去做那背后黄雀,如此除掉最后一名竞争者,他就是百鬼门唯一的继承人。

可是孙悯风救过他不止一次,不管那是处于命令还是什么,楚惜微在做下最终决定之前总会因此犹豫。

他终是选择让孙悯风暗中退走,绕到后方趁机重整分舵,自己却亲自做了诱饵。

孙悯风说他心慈手软,楚惜微却觉得自己虽然身在百鬼门,却还想做个人。

整合势力带人回援,少说也要七天时间,更别提其中可能横生的枝节,楚惜微自然不会把胜算都压在这一条路上。

他曾用了两年时间,在那位师兄身边安插的暗桩,该是时候派上用场。

二娘本姓虞,与妹妹三娘都是百鬼门捡来悉心培养的杀手,也是听命沈无端的婢子。两年前楚惜微身体初初张开,该是识人事的时候,二娘姐妹奉命来伺候他,楚惜微扯住腰带僵了半晌,终是把两个姑娘推开,跑去找了秦柳容。

他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却也知道这样贸然推拒容易给这无辜的两个女子招祸,便向秦柳容讨了她们做属下,又编写胡话去央求她。

秦柳容不能说话,却有玲珑心肠,楚惜微拙劣的敷衍自然骗不得她,可她也没强求什么,而是顺了他的意去劝说沈无端。

对楚惜微来说这是一件小事,对虞氏两姐妹而言却是关乎她们一生的转折,不必做个空怀武艺却只能侍奉床榻的宠妾,而是能真正去拼杀自己的未来。

她们成了他手下最锋利的刀。

三娘临阵反杀,二娘与她里应外合谋夺“幽魂”之力,楚惜微与那位师兄拼杀到末路,总算是胜局将定。

可他小看了对方的狠心,双双掉下了湍急大江。

他们在汹涌的水流里费力厮杀,楚惜微屏住内息捂住他口鼻直往下沉,像两头困兽在彼此咬杀,等到手下那人终于没了动静,他自己也再无爬上岸的力气了,只能用手死死抓住横生的矮树,却没能爬上河岸。

那时的水流比这次更急,巨大的冲击力拉扯他的肢体,几乎要将一个大活人撕得四分五裂,某一刻楚惜微都有了放手的冲动,也许死了就是一了百了,不必受这样的折磨。

可是夕阳细碎的光落在水面上,粼粼波光映出他狼狈的形容,转眼间那人影变了样,他好像看到了顾潇。

十年之约还没有到。

他还没再见到顾潇。

生死关头想起这个人,楚惜微恨他又忍不住念他,直到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他模糊的视线里映出了一道人影,紧接着手腕一紧,他被人拖上了河岸。

可惜他昏睡了过去,只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自己伏在某人的背上,路况崎岖陡峭,对方却始终没有松手。

那天晚上他们同处山洞,楚惜微烧得迷迷糊糊,看人都不清楚,只能依稀瞥见个弯腰驼背的轮廓,像是个半百老人。

他没有力气,喉咙痛到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摸摸自己的脸然后松了口气易容面具还在。

此时他不敢相信任何人,好在易容仍存,身上也没有能表身份的东西。这个古怪的老人没有追究,只是将打来的清水喂给他,然后用药酒给他擦伤。

楚惜微喝了水,才能勉强动动嘴唇:“你……是谁,为什……”

“老朽是过路人,咳……”老人用树枝拨了下火堆,捂着嘴咳嗽,声音比楚惜微更沙哑,“路过河边,看你被水流和尖石冲得满身伤痕,却还要抓着那棵树……你既然不愿死,想必是还有留恋的人事,我救你一命不算什么。”

他看着那佝偻的影子,莫名觉得有些眼熟,可惜疼痛伴随着困意席卷,楚惜微只觉得全身都疲乏,恨不得长睡不醒。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至消失,到最后只剩下那火光还在浓重的黑暗里燃烧,楚惜微下意识地伸手,却见火光飞散成数点,如从穹空坠落人间的星子。

他睁开眼,席卷的疼痛让他眉头紧皱,好不容易忍下涌上喉头的气血,却发现自己胳膊上缠着药味浓重的纱布。

“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楚惜微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那阴冷黑暗的山洞,正伏在叶浮生的背上。

他身量高,分量自然也不轻,再加上山林雨后路滑,十分难走。可是这些对于叶浮生来说都不是难题,他把楚惜微背得很稳,半点颠簸也没让他感觉到。

楚惜微动了动嘴唇,把思绪从混乱的梦里收回,强打起精神,哑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么短的时间,叶浮生该远在中都,怎会出现在此?

叶浮生听到他说话,哪怕声音沙哑得难听,落在他耳中也如天籁。

他被吓怕了,恨不能数落他千言再唠叨他万语,可是这些话悉数涌到嘴边,却只化成了短短一句:“你在这里,我怎么会不来?”

(四)

从洞冥谷到上淮江,按正常路程少说三个月。

叶浮生跑死了七匹快马,到后来一身内力都用在了轻功上,堪堪在半月之内赶到了东陵,可他到底是来晚一步,没能阻止夷匪炸船。

江面火光四溅的刹那,叶浮生纵马赶到河岸,见状险些堕了下来。

那一刻他全身发冷,差点就没有站稳,狠狠一咬牙定了定神,着属下沿岸准备搜寻打捞,又亲自带人下水寻人。

他在冰寒的水里泡了一天一夜,骨头都冷到刺痛,捞上了十几具尸体,可没有一个是他想找的人。

他又庆幸,又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