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1 / 1)

在他养伤时,玄素就像个小猫一样成天围着他转悠,除了课业就在药庐忙里忙外,烦得让端仪都想将其丢出去,有时候端涯躺在床上看他被药锅烫手急忙摸耳朵的蠢样,都忍不住想摇头这孩子半点没学到他娘的精明,反而比色空那榆木还傻气些。

一开始的震惊后,其实更多的反而是了然,毕竟他太了解赵冰蛾和色空,如此的真相虽然在意料之外,却着实是情理之中。

不过归根究底,他在乎的从来不是纠葛,而是扪心自问。

那天晚上,端涯去了忏罪壁,打开断龙石的刹那,里面的人并没有趁机冲出来,一切都死一样沉寂。

这段时间都由端衡来送水粮物品,看他的模样可见端清是无大碍的。端涯一路走到最里面,看到披散着一头白发的师弟正在石床上打坐调息。

比起刚被关进来时的模样,端清看起来沉静了很多,仿佛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时候,可当他睁开眼,于方寸间乍现的仍是血光。

他冷冷道:“你脸色难看,脚步虚浮,是重伤在身损了根基。”

端涯也不觉冒犯,在石凳上一坐,笑道:“师弟还看出了什么来?”

“你去了哪里?”

端涯并不骗他:“葬魂宫。”

端清漠然道:“你不让我去送死,自己反倒去了。”

“错,我是为了做一件该做的事。”端涯道,“我拿到了《千劫功》武典,但是我从未修习过此法,惟有将它交给师弟你,才能复原此书,然后设法将之与《无极功》相合。”

端清定定地看着他。

“你体内真气失控,双管齐下是唯一的办法,而我徒弟玄素也受此隐患困扰,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安稳。”顿了顿,端涯目光微沉,“何况我此番亲自与赫连御交手,此人于《千劫功》的修行已出神入化,江湖上少有人能与之为敌,就算是师弟你能胜他也难杀他。要想除恶绝患,还得知己知彼才行。”

端清道:“你就为了这些理由,拿性命去争?”

“当年我答应过师父,要好好看着你,可你半点也不让人省心;后来我收了个徒弟,却跟你一样麻烦……可是你们再怎样,都是我无可替代的人,我甘之如饴。”端涯低笑一声,“师弟啊,你认为师兄这辈子,活得如何?”

端清毫不留情地说道:“多管闲事,分文不值。”

“是了,没错。”端涯反而笑了起来,伸手捋过他一缕白发,“这就是我的活法。”

端清一怔。

“记不记得小时候,我问过你将来要做什么?”端涯凝视着他,“你说‘要做师父一样的人’,我一直以为你追求着强大,直到前些日子问了玄素得到同样答案,才知道你们所求的不是力量,而是能安身立命、为之无怨无悔的一条生道、一个归宿。”

顿了顿,他轻声问道:“你想知道师兄的答案吗?”

端清眼里的血色动了动。

“我一直觉得这天底下太多事情无解、太多人难说,就连上苍冥冥也难算万物造化,因此……”他笑道,“与其求天问道,不若扪心自问,我所愿者……”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在端清的心口用力点了点

“天地无涯随心去,百态宽博且徐行。哪怕众生笑痴趣,大道一字不足提。”

(八)

端涯老得很快。

他伤势太重难以根治,又损坏根基,渐渐败了身体底子,曾经十几年如一日的男人在短短几载内老去,当玄素长成玉树青年时,他已垂垂迟暮。

那年冬末,他已经卧床不起,却还有闲心倚在床上给玄心琴调弦,指尖拨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不复往日流畅,却还能一下下击在人心底。

很多人都从这琴声里意识到了什么,端衡甚至跑到后山打开了忏罪壁,端清出关后先去了趟欺霜院,然后在他屋里坐了很久,端涯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起很多事情,比如峥嵘岁月,比如爱恨恩怨,可端清的回复少得几乎像他在唱独角戏。

“你快死了。”端清终于说道。

“师弟你这样说话可容易讨打。”端涯笑了一下,“生离死别,其实也就是缘聚缘散,不过先走一步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端清静静地看着他,重复道:“走?”

“是啊,生老病死、枯荣成败,不都是从一步走到另一步吗?”端涯扬手一抛,珍藏多年的太极玉佩落在端清手里,“替你保管这么多年,现在为兄要走了,你也该接下了。”

端清默了片刻,把玉佩收起来,沉声道:“我会在合适的时候把它给玄素。”

“你别凶他。”端涯强调道,“端衡以前没少被你吓唬,可玄素跟他不一样,你也和气点。”

端清不说话,起身给他掖了掖被角,低头看了许久,忽然道:“师兄……”

端涯咳嗽了两声,打趣道:“怎么,要撒娇?”

微凉的手落在他眼角,端清仍是面无表情,声音却方得格外轻,说话也很慢:“既然你说生死如聚散,那么……来世重逢,你做师弟随心自在,我为师兄大道徐行。”

端涯笑出了眼泪,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握,道:“好,说定了,不准反悔。”

端清离开了屋子,进来的人是玄素。

他经历了连日的恐慌和紧张,到现在终于能勉强接受师父即将离世的事实,忍着不哭,眼眶却都是红的,趴在端涯床边的时候就像只可怜小猫。

端涯想起自己给色空送去的密信,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说,而是揉了揉玄素的头发。

当年被他捡回来的傻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了大人,端涯平时总絮叨他单纯傻气不叫人省心,其实心里比谁都对他满意。

玄素虽善却非拙,凡事自有自己心里的尺称,这已经胜却了所有叮嘱,而剩下的多说无用,都要等他自己去经历和领悟。

因此端涯难得没有唠叨他,而是问道:“山上的春梅,开了吗?”

“院门前的那棵已经快开萼了。”

“积雪呢?”

“枝头压了些许薄霜。”

端涯笑道:“那感情好,你去采些梅雪,用小炉煮一壶‘春前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