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镇冒死抓住她的手臂,用了十成的力气,勉强止住她的动作,哀求道:“殿下,冷静一下,要留活口。”

谢汐楼神志回拢三分,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最后一个活口,握住刀柄的手彻底卸力,刀剑落地,锵锵作响。

她看着那人,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冲开满面的血污,喃喃道:“有什么用呢?就算审出幕后真凶,又有什么用呢?他能再回来吗?”

她用手掌狠狠摸了下脸颊,掌心的血混杂着敌人的血,合着她的眼泪晕染了满脸,瞧着颇为恐怖。她走到山崖边,踩在凸起的石头上探头向下望。

山崖下是层层叠叠的树林,似有奔腾流水溅溅鸣响。

若是跳下去的话,该是落到水里了吧?那剑瞧着是穿透了他的心脏,可万一偏了分毫呢?会不会是天色昏暗,她瞧错了?陆回这般算无遗策之人,怎么可能会死呢?

他一定没死,一定是她想错了。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胳膊突然被人扯住,似是那人怕她一时想不开,追随陆回跳下山崖。

谢汐楼回过头,目光顺着那手一路向上,落在鸢尾干净而担忧的脸上,轻笑起来:“你还来做什么?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吧?还不滚回你主子那里复命?”

鸢尾松开握住她的手,认真解释:“这些人和我们没有关系。”

谢汐楼笑起来,伴着满脸血污,笑容阴凉如厉鬼:“可你也没救他啊?你躲在阴暗处如蛇鼠一般,眼睁睁看着他死,默默等着他的结局……呵,那人惯是虚假,装出一副宽宏贤明的模样,却掩盖不了他的心是整个华京城中最肮脏龌龊的地方。”

谢汐楼说出的每个字都裹着满腔恨意,鸢尾想要阻止她继续往下说,谢汐楼却已经转过身去,继续看山涧雾气蒸腾,那是陆回坠落的地方。

鸢尾最后看她一眼,又见往日友人无不对她露出鄙夷的神色,咬紧牙关转身离开。

她还有任务在身,她要去山谷中确认陆回是否真的死了,方能回宫禀告。

她想,这大概是她和谢汐楼最后一次见面了,东吉寺救命之恩,也不知今生是否还能报。

风越来越大了,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须臾后雨水如幕,山崖下的水流声音越发的响。谢汐楼抱膝坐在山崖边怔怔看着远方,视线无定处,脑海中一片空茫。

明明早晨还一起用过朝食,还一起笑着出门,为何几个时辰过后会变成这般,这天地间就只剩她一人呢?

若是早知那会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牵手,她一定紧紧抓住他的手臂,不会容许二人之间有片刻分离……若是这般,也不会有此刻这些事了吧?他也不会死了吧?

或许自一开始便是个错误,她就该在那火中消散……或许这一切真的都是她的错。

雨水倾盆,将她的头发她的衣裳打湿,她不知道坐了多久,天色黑了又亮,雨水停了又下,直到有脚步声停在她的身后。

“殿下,回去吧。”

是纸镇的声音。

“找到了吗?”她平静地问。

“雨水太大,水流湍急,目前正向下游搜寻。”

谢汐楼点头,抓住他搀扶的手,借力起身站得笔直,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水雾缭绕的山谷,而后轻声道:“回去吧。”

……

琰王死在东峰的消息传回华京后,朝野震惊,太皇太后悲痛欲绝,三日下不得床,陛下下令彻查此案,并召集人手沿悬崖下的河流一路找寻陆回的尸体,可惜一直未有发现。

不仅没发现他,那跳下去的刺客也只寻到了两个,皆是摔死在河边礁石上。其余人连衣角都没瞧见,大概是随着河流而下,被流水冲去了不知何方。

朝内朝外议论纷纷,可这些都传不到谢汐楼的耳中。自那日回府之后,谢汐楼多日未跨出院门一步,偶尔倒也走出房间,坐在门外檐廊下发呆,看云卷云舒,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中派了不少人来王府帮着处理后事,谢汐楼拒不露面,一切交由宫人们操持。

仿佛王府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又仿佛人间的一切都同她无关。

直到陆回死去的第七日,纸镇递来消息,说小院中有人找。

谢汐楼愣了一瞬,长长叹了口气,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机关一般,舒展了下僵硬的四肢,拍拍消瘦的脸颊:“从密道过去吧。”

陆回死后,堂木便不知去了哪里,纸镇说他因自责寻了个地方反省,谢汐楼也不多问。她总觉得,堂木若一直不回来,那人似乎就没死,他们只是因公外出,不久就能回来似的。

纸镇随她走过长长的密道,到了那间陆回送给她的院子中。

院子里一切如常,大婚时的红色的灯笼和窗上的喜字还未撤下,可不远处的王府却已挂上白幡。谢汐楼心中难受,对一旁的纸镇说道:“让人都撤了吧。”

“是。”

院中仆役早被支到一旁,谢汐楼走到正堂时,只瞧见一带着帷帽的纤瘦背影,正站在墙边看墙上的字画。那人听到声音,将帷帽摘下,回身瞧着谢汐楼:“琰王确实宠爱你,竟将这幅画赠予你,挂在此处。”

谢汐楼看着面前的人,略显吃惊:“沈妃?”

“我在宫中等了你多日,原以为你至少会去太皇太后宫中看看她老人家,却没想到你直接缩在王府中,竟

是连门都不出。我没别的办法,只能冒险出宫来找你,但王府人多嘈杂,我担心被他人发现,便来到此处,料想这里的仆役定能将你寻来。“沈照影露出一个笑容,“我想得果然没错。”

谢汐楼心情复杂,有疑惑也有戒备,小心翼翼道:“不知娘娘寻妾何事?”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就别来这一套了。”沈照影微微抬起下巴,眉眼间有几分傲意,“多年前,琰王曾帮过我一个忙,我许诺帮他办一件事,如今他人没了,我这欠着的承诺却还没兑现。我人好,不愿意白白受他恩惠,想来想去,也只能将这一诺转赠给你。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尽可告知我,若能帮,我必帮。”

多年前许给陆回的一诺……怕不就是因为救她那件事吧。

谢汐楼望着她,眼眶有些发热,突然便不想再瞒眼前这人:“有句话欠了你多年,如今还是决定说给你听,谢谢。”

沈照影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皱起眉头,上下打量她,似乎在判断她是不是突生臆症。

年少时的场景浮现在谢汐楼的脑海中,沈国公府后花园的秋千,前院的大树,佛堂佛龛前的贡品……沈惊鸿和沈照影相伴着长大,互相看不惯却又日日陪伴,不知不觉间便走过了少年时光。

都怪那时太过年幼,误将争吵和眼泪当作避之不及的倒霉事,到如今惊觉,那才是最诚挚而温暖的回忆,却再没有回到过去的机会。

谢汐楼抿着嘴唇扬起一个笑容,笑着笑着却有泪水落下:“莞尔,谢谢你。”

莞尔是沈照影的小字,只家中人知晓,自她入宫后已多年未有人提及,今日却被面前人喊出。她盯着谢汐楼看,从震惊到不敢置信:“沈惊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