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事显然更令谢汐楼忧虑,她挠了挠脑袋,将刚才所聊的种种暂且抛开:“走一步看一步吧。”

关押月琴的院落比关押赵氏的院落要严密不少,院门口瞧不出什么,推开院门的一瞬间却能瞧见院中站着的四个护卫们,力保无人能闯入院子将人劫走。

护卫们见到陆回,纷纷行礼,陆回摆摆手,到屋门口时回身望,谢汐楼磨磨叽叽,走一步退半步,才走到院子中央。

陆回瞧着有些心疼。

不过还是个小姑娘,为何要逼着她面对这些?他叹了口气:“你在院中等吧,我一个人进去,用不了很久。”

谢汐楼顿住脚步,跺了几下脚,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总要面对的,逃避有什么用?”她提起裙摆小跑几步,到陆回身侧时,率先推开了门,“走吧。”

与赵氏的房间相比,月琴的屋子简陋了不少。屋中虽有炭火,桌上却没有吃食,只搁着一壶凉茶。月琴坐桌边椅子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衣服面略有些褶皱,衣襟却是半分不乱,发髻像是刚整理过,没有一根碎发。

她瞧见来人很是震惊,反应过来后起身跪下行礼,强掩着声音中的颤抖:“不知殿下寻妾来所为何事?”

谢汐楼站在门边的阴影中,定定盯着眼前的人,没有动作。

与几年前相比,月琴成熟了不少,往日喜欢和柳琴吵架的小姑娘,如今褪去了青涩,有了妇人的模样。

看来沈仲广将她照顾得很好……她与沈仲广在一起,可比跟着她时快活?

快活到不惜将她害死,换取给沈仲广作妾的机会。

陆回则绕过跪在地上的月琴,到前方的椅子上坐下,慢条斯理整理着衣袖衣摆,漫不经心道:“你会不知本王寻你何事?本王寻了你三年,倒是没想到你会躲在沈老二的房中,做了他的妾室。”

月琴垂下头,很不能将头藏入地里:“殿下说笑了,奴婢名唤月娘,与殿下从未见过。”

陆回冷笑一声,不欲与她多纠缠:“本王既将你从太川寺掳走,必是盯你多时。三年前,明德皇后薨逝不满百日,你突然出现在沈仲广身边,随他南下赴任。在京城时,你从未出现在众人面前,到了江南道后逐渐松懈,想必是觉得那里无人认得你,却没料到会在益州遇到故人,太监龚玉。龚玉认出了你,你仓皇离开。年前沈仲广调任回华京,你随他一道返回,住进了沈国公府,曾在除夕夜悄悄去闻鹤院祭拜。你若不是月琴,何必在除夕夜祭拜一个不相干的人?”他轻笑,似在嘲讽,“除夕夜偷偷祭拜前主人,你说,会是因为什么呢?”

黑色金砖上有隐约倒影,月琴趴伏在地上,看着金砖上抖动如筛的自己,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无法呼吸不能思考。

陆回垂眼看着跪伏在地上的人,表情冷了几分,声音也像是穿过寒冬的风:“因为你亲手害死了从小一同长大的明德皇后,你夜不能寐,你日日提心吊胆,总觉得明德皇后魂魄并未离开,就环绕在你身边,等着将你挫骨扬灰!”

这话怎这般熟悉?!月琴猛地抬起头,脸涨得通红,双眸中惊意惧意怒意交杂在一起,一瞬间将尊卑忘却:“你偷听我和大师的话!不,不对,那大师就是你的人!”

陆回并不否认:“倒也没那般蠢笨。”

“那在上元节当日诵往生经,可助亡魂转世投胎,也是你让人散布的谣言?”月琴盯着面前的人,瞧见他唇角的笑意,哭笑着自嘲,“我竟然真的信了……你好歹毒的计谋!”

“再歹毒能歹毒得过你吗?!”谢汐楼从阴影处走出,到月琴面前站定,神色悲伤,“明德皇后待你不好吗?你竟很下心来将她害死,让她葬身火海!”

月琴仰起头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得面前人相貌陌生,明明从未见过,却有熟悉感铺天盖地冲向她,将她淹没。

她吞咽了下口水,却还是压不住声音中因恐惧而生的颤抖:“你是谁?”

谢汐楼的眼中却如深渊似的看不到底,藏着随时可将人吞噬的惊涛骇浪。她望着眼前相伴长大的侍女,突然觉得一切似乎没有那般难面对,她也不似想象中痛心。

“我是明德皇后沈惊鸿的故友。明德皇后托梦于我,说她死得冤枉,希望让我帮她报仇。”谢汐楼蹲下身子,挑起月琴的下巴,轻声道,“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呢?”

月琴逃不开她的桎梏,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流泪哭喊:“小姐不是我杀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我是冤枉的!”

第120章 凤凰涅槃13人间炼狱

三年前的漫天大火是月琴的噩梦,午夜梦回时,她从火光惊醒,时常恍惚于身处何地。

或许她从未真正从那场大火中逃离。

月琴瘫软在地上,像是认命般垂下头,手掌撑在地上,地砖的凉意透过她的掌心侵蚀她的意志,让她无法再抵抗。

“我自小和小姐一起长大,就算心中有怨,如何会害她性命?我只是给院中人下了迷药,想要趁大家都睡着了,制造些混乱,趁机离开院子,离开沈府……苍天可鉴,我绝没有半分想要害死小姐的心……”

眼泪砸落在地上,晕染成一个又一个小黑点,谢汐楼看着那些眼泪,惊讶发现心中竟未起丝毫波澜。她站起身,退后一步,淡淡道:“哦?说说看,你都做了什么。”

陆回坐在她的身后,瞧不见她的表情,却觉得这语气这姿态莫名有些熟悉……像他一样。

想到此处,他的唇角隐约有笑意浮现,旋即想起这是在何处,无奈于这片刻的失神。

谢汐楼自然不知道身后那人在想什么,只盯着面前的人,等着她开口,将那日发生的事完整说出。

月琴的思绪再次回到那晚。

“那夜,我做了小姐爱吃的糯米圆子,做得有些多,小姐让我分给院中众人。我在其中下了一丁点迷药,真的只有一丁点儿,我只想要院中人尽快入眠。那夜本该是柳琴守在小姐屋中,但与我同屋的人眠浅,我怕这迷药对她没有用处,便与柳琴换了换,我去了小姐的外间侍候。等到众人都睡着后,我便悄悄离开了院子……他与我说,只要我将那迷药下了,让众人熟睡,就什么都不需要管了,他会制造些混乱,作出我被歹人掳走的假象,而后就可神不知鬼不觉离开沈府,不用再陪着小姐入宫了……

“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般……沈府夜间守卫严苛,我怕被人发现,离开闻鹤轩后,去了院子附近的假山中藏身,只等天亮后有人来接应……后来我听到附近有些隐约吵嚷声,猜是他找的闹事的人,便没有动作,只将自己藏好……等到声音越来越大,有烟尘飘过来时,我才发觉出异样……我从假山中出来,看到那大火冲天,通红通红的,根本无法靠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月琴趴在地上,掩面而泣,不多时便积出一小片水洼。谢汐楼依旧如松柏般静静站立,背影有说不出的孤寂。

谢汐楼的目光挪向前方门外的院子,视线仿佛有了生命似的,穿出小院穿出王府,穿过三年的时间,回到那夜的闻鹤轩,瞧见那直冲云霄的火焰,烧红了半边天。

火中似乎有人在哭喊,在挣扎,却拼了命也无法找到丁点生存的希望。

如人间炼狱一般。

这从一开始就是个必死的局啊。

谢汐楼闭上双眼,再睁开时已将那火中的哭喊推到脑后:“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相伴多年的好友们,在火海中求生无门,活活被烧死,而什么都没有做……甚至故人尸骨未寒,你却能随沈仲广离开华京,安心过你的日子……月琴,你心中可曾

有一丝丝悔意?”

月琴泣不成声,抽噎道:“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就算再恨小姐,就算被猪油蒙了心,也不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我真的只是想离开王府啊……”

谢汐楼垂眸看着她:“你为何想离开?明德皇后待你不好吗?”

“如何算好?我自七岁时,便同柳琴一起被安排到小姐身边侍候。我们一同在沈国公府长大,四年时间朝夕相伴。后来小姐入宫,去书院,我们便在那沈府等候,好不容易等到小姐回府,小姐却又随公主殿下外出游历。我原想着,宫中不能带婢女,青岩书院不能带婢女,但出去游历总能带了吧?小姐却只带了柳琴一人,将我一个人留在沈府……原来我从一开始,便是会被抛下的那个……”

往日种种如晾凉了的汤药,苦涩难入口不说,其中真心和情意皆被践踏。谢汐楼强忍着如刀割的心口,盯着月琴,轻声道:“你可知当年她为何只带柳琴不带你?因为那一趟行程轻车简行,公主都只带了一个侍女,你家小姐如何能越过公主去?院中的贴身侍女只有你和柳琴,你自小吃不得苦,不肯学武,遇到危险无人护你岂不白白送命?柳琴却勤勤恳恳习武,耳目灵光,遇到危险能应对,这才是她选择柳琴而放弃你的理由。”

月琴怔怔看着她,泪水停在眼眶,似是忘记了要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