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他们就此认识了。

认识了以后他发现,给他留号码大概是余潇远这辈子做过的最主动的一件事。他是个非常冷静也十分冷淡的人,自己也有很多壁垒,所以最开始他们只是炮友关系。后来,他们明白彼此是有点喜欢的意思,就试着谈了谈。也许是上了头,他当时觉得余潇远怎么都好他让周其琛每个月就去自己医院拍X光,拍身体里面的几块钢板的位置。他觉得他无论是在外面当医生还是家里面当情人,都特别好。

可是这一谈上,周其琛就发现自己可能是走错了这步。余潇远是个很聪明的人,平时工作上独当一面,周其琛也欣赏他的优秀和沉稳,可也对他精英式的冷漠有些不太满意。余潇远不热衷约会,也不在意仪式感,不怎么浪漫。甚至他之前去余潇远家里面看电影,余潇远会因为太累半程睡着。他知道他白天上手术连台,当时也没多追究。可为了跟他多呆一晚上,他可以调班,可以连班,可以一宿不睡觉飞了夜班还来找他。而余潇远为他做的最温柔的一件事,就是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盖上了被子。有一次他们吵架的时候,余潇远说过一句很让他寒心的话他说,平常工作就要跟病人和家属打交道让他们都满意,回了家还得让你满意。他意识到他喜欢余潇远比对方喜欢自己更多。

后来周其琛觉得,他可能不是不爱自己,而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过那么浓烈地喜欢或者在乎一个人过。就像有的人生来不会卷舌音一样,余潇远生来就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人这么要求过他。

其实这种落差,他也早就感觉到了,他也想过分手。分手对他的心理和精神都更健康。可是第一份恋爱总是难以放下。他也是舍不得他和余潇远的缘分用他自己的话说,去上海那么多的飞机,你坐了我这一班。全国各地那么多的医生里面,我载了你。

在得知他要调任到北京之后,周其琛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余潇远。余潇远听了,当时并没有太多表示,还是日子照过,隔几天来找他,或者让他过来自己公寓一次。以至于周其琛觉得他是不是脑子安装了什么屏蔽软件,把自己要走这件事给完全地,密不透风地屏蔽了。他可以只接收而不处理这个信息,然后另写了一套程序,像往常一样维持他们现有的关系。他还是会谈话交流,还是会吻他,跟他和和气气相处,到了第二个月的一号,还是会给他加一个专家号去自己医院里拍X光。

可是他能装,周其琛可装不下去了。他是快意恩仇的人。想到可能面对异地的未来,周其琛就跟余潇远长谈了一次。他狠了狠心,还是决定敞开心扉讲了自己的一些经历,把过去只是跟对方说过只言片语背后庞杂的故事和感情和盘托出。他从去部队讲到对白子聿的感情、到后来坠机事故,和转业,还有跟家人出柜后决裂的始终。他想看看对方的态度。如果余潇远在意他,他们也许可以更亲近一点,亲近到可以维持异地。也许,仅仅是也许,已经事业有成的余潇远会愿意陪他去北京发展。余潇远是单亲,和他父亲关系也不是很近,在深圳的朋友也不是很多,周其琛这几个月也观察发现了,甚至没有在深圳不到一年的自己朋友多。

他记得,那天深圳延绵不断下了一整天的雨,他说了两个多小时,在余潇远他们家从日落坐到天黑,说得他喉咙都干了。说完以后,他心跳声砰砰,手心都出了汗。可余潇远只是跟他说了几个字:你让我想想。然后他起身,送他出了门。

也是后来,周其琛才意识到,那是余潇远的缓兵之计。他在说那一句话的那一刻,已经做好了决定。

余潇远跟他分手了。

第11章 11 - Present

“我们……还是结束吧。”

郎峰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其琛刚刚推开他在悦国酒店房间的门,他们甚至没寒暄两句。

周其琛站定了脚步,低头看了看手里面拿的葡萄酒。之前郎峰给他发消息问要不要周二晚上见一面,除此之外倒也没说是约见约吃饭还是约睡一觉,所以他确实是没想到。

几秒以后,他可能是消化了这个事实,抬起眼来冲郎峰笑了笑:“那也喝一杯再走。”

郎峰好像很喜欢甜口的葡萄酒,尤其德国产的雷司令,周其琛遇到他之前没喝过这个品种的,但今天来之前他多了个心眼儿,特意在某个朋友的微店上下单的。他想,爱可以不做,感情可以不谈,酒不能不喝。从某种角度讲,他其实最近两年过着一种享乐至上的生活。

郎峰见他笑的时候,就转过了脸,望着窗外夜景。他其实最喜欢的就是周其琛的笑,各种各样的,含蓄的、放肆的、调侃的、隐晦的、淡然的。所以这种时候,他酝酿很久的话一出口,他最见不得的也是他的笑。良久之后,他说:“你同意了?”

周其琛走到厨房拿出了开瓶器,脱下外套,把酒打开了,又拿出两支酒杯,给他和郎峰一人倒了一杯。屋子里面很安静,晶莹的液体撞击杯壁,让郎峰想起他们在方皓家里面初遇的那个晚上。那时候,周其琛一个人在吧台调着鸡尾酒,他要了简单一杯Margarita,周其琛往里面放了双倍的龙舌兰。他其实看到了,也看出来了,可他没点破。也许那一刻起,他就太纵容了,对自己的欲望,也对眼前这个人。

做完这一切以后,周其琛才说:“能有什么不同意的,就按你的意思。”他没有挽回,也是郎峰意料之中,可真听到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郎峰还是觉得心里面难受。不过长痛不如短痛,他越难受,也就越发觉得这个决定是最理智最正确的。他们见了六七次,上了三次床,说少也少,但说多也够多了。那天一席话以后,他也清楚地知道再纠缠下去没结果,是两败俱伤。

郎峰这才接过了酒杯,两个人没往床的方向走一步,倒是在沙发上坐下来了。

他这才开口:“你都不问问原因吗?”

周其琛说:“你不想继续了,这不就是原因。”

郎峰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想继续,也不是因为没兴趣了,而恰恰相反。”

周其琛多喝了两口,瞬间酒精的后劲儿就上来了,他这个时候,还是调笑了一句:“你爱上我啦?”出口以后,他意识到这个玩笑太不合适,可是已经晚了。

郎峰没跟他计较,倒是按照自己计划的继续说:“爱谈不上,但我挺喜欢你的。”他抬起头,黑色的眼睛透亮,带着不遮掩的直接的情感。郎峰怕周其琛的笑,可周其琛怕他的眼神,他眼睛里有种运筹帷幄的冷静,又有种锋芒毕露的直接。

“你也看出来了,你也有感觉到,因为我在努力表示。但是,我接收不到相同的信号。也不是说我们身体上不合拍,我觉得我们很合拍,这恰恰是问题所在。我想要更多,你给不了更多,所以我们……还是到此为止吧。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反正也有挺多共同朋友。不愿意的话,也可以不见。”他说完了心里想说,然后才又转过脸,看了看周其琛的反应。

可他就静静坐着,和他平常有种反差,似乎在消化他所说的。

郎峰等了很久,得有个把分钟,可是周其琛还是沉默。到了这时候,预演的台本走完了,他才有机会消化刚刚发生的一切。周其琛这个人就是这样,他可以注意到自己喜欢喝哪种葡萄酒然后特意带来了一瓶,却不会在做爱之后跟他温存,不会对他揭示太多内心深处的想法。你说他洒脱吧,他走得倒是洒脱,可是因为这种看似十分顺手、特别自然的小动作,走得时候都在郎峰的心上面剜下去一小块儿。

过了一会儿,周其琛手里的葡萄酒杯见底了,他把酒杯放下来,抬手解了衬衫最上面的两个扣。

“最后一次,做不做?”他问郎峰。

郎峰抬起手,搭在他要解第三个扣的手腕上,停止住他的动作。“不做。”

周其琛跟他说:“你又在忍耐欲望。”

郎峰这次没顺从他:“这样漂漂亮亮的挺好,做了你我都难受。”

周其琛看他坚持,他把扣子又扣回去了。每一次,郎峰在这种时候都显出一种异于常人的逻辑和理性,这种理性让自己相形见绌。他本来想多聊聊,把一瓶酒喝完再走,可后来还是决定算了。这短短一个月里,他得到的也够多了。

从郎峰的酒店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他喉咙里面泛起葡萄酒的余韵,又甜又涩,像是他们两个短暂交织的感情。

其实郎峰说出结束这句话,他也不意外。从一开始,和郎峰发展出来的一切,都像是上天给他空降了一份有保质期的礼物,现在突然期限就到了。他不是没想到结束,是没想到结束得这么快。他对他也不是没感觉。可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不合适,郎峰对他的喜欢可能是被他表面上的深藏不露所吸引,他多少也能猜到。可褪去这层皮,知道深藏不露的东西以后,他觉得他也肯定会失去一定兴趣,也一定不会久留。

郎峰对自己的家庭其实也说得不多,可有些东西是不需要说出来才能看到的。从他提到郎逸时候的神情、房间里面一家四口的照片、偶尔手机里面whatsapp家庭群聊不断弹出的信息,到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可见一斑。只言片语间他听出来了,从这几次的见面之中他也感受到了,如果说郎峰的家庭关系有个定义词,那大概就是“平等”,不但是郎峰和郎逸之间的,还有郎峰和他父母之间的,甚至可以推演至他和他之前的恋人之间的。

可那是他一辈子都写不出的两个字,无论是和父母,和余潇远,还是和白子聿。他要么是在仰视,在崇拜、追求和找寻。要么在俯视,在忍耐、唾弃和鄙夷。郎峰的生活是从出生就连上了自动驾驶,在平流层平稳穿行,可他的……骇人的风浪里,他的生命是调整不来的俯仰角。

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人。

第12章 12 - Present

和郎峰决定断开之后两天,周其琛飞完海口到北京的最后一班,刚刚坐到车里,就接到一个越洋电话。号码他不认得,所以他上来就接了,接通之后才发现对方是郎峰,用荷兰的手机号在给自己打电话。

“郎峰?”他叫了他大名,这次不叫Evan了。对方信号不太好,所以他一时间也不敢确认。

“嗯,是我。”郎峰应了。

周其琛没料到他还会联系自己,他以为他们一刀两断,掰得干干净净了呢。所以他调整了一下,才问他:“怎么了?你在荷兰?”

郎峰在电话里说:“嗯。你别惊讶,我不是来反悔或者变卦的。给你打个电话,是因为我微信里面说不清,我也不太会打字说这种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周其琛就应了一声。他是真不知道郎峰这个电话是有什么目的,不过他对对方也从不防备,所以他心里倒没有七上八下。

郎峰在电话那头说:“我想谢谢你那天给我带的Riesling,我带到了阿姆斯特丹,今天都喝完了。那天我是准备跟你说那一番话准备了挺久,所以上来就说了,之后才意识到你特意给我带了东西……总之,就是我觉得有点对不起你。

“话还是要说,但是我的方式可能太直接了,你有些没跟我说的东西,也是有你的苦衷吧,我就是想说我理解了,我不想逼你。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咱们谈不成感情,也可以做朋友,你愿意就可以。以后这些东西,你要是想说,想把我当朋友,也可以和我说。”

他又是这样,很有主见,语气坚定也自信,说了一大堆以后,周其琛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好像失去了声音一样,张开嘴也说不出话来。郎峰太正直了,他的善良像一面镜子,照出自己可恶的逃避情绪。若是遇到冷淡的人,他反而能分得干干净净,头也不回。可郎峰像一个小太阳,目光所及之处,阳光强烈,照射得他无所遁逃。

最后,他只是稳了声调,低声说:“谢谢你告诉我。我没想再也不见,那天没说,是因为最后……你也知道,反正我觉得有点没面子吧。也是我的问题。”他指的是他最后想做一次再走,郎峰又很理智地拒绝了他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