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1)

话虽如此,可他太清楚沈恬恬现在这个状态了,这叫后怕。如果廊桥上有人怎么办,如果真是撞了停机楼怎么办,如果大部分乘客都已经解开了安全带怎么办……一旦开始想了,就跟开闸的洪水一样,情绪根本不受控制。沈恬恬压抑着流眼泪,想哭又不敢大声哭,周其琛看她这样子心里面难受得紧,他不想让她一个人待着,就先给她送回了家。

他自己到家已然快三点,他想都没想,随手就拨了郎峰的电话。对面一直忙线,他这才打开记事簿看了看,果然郎峰在空中飞。他的航班都长,他也不抱希望他能早听到。周其琛叹了口气,这才打开未接来电列表,给一个领导回了电话,还给负责排班的人留了语音消息。因为这起事故,他们在机场耽搁了六七个小时,他的休息时间不够,是赶不上下一班的。

郎峰的电话是第二天早上七点进来的。

“怎么了,半夜打给我。”他那边背景音很嘈杂,一听就知道还在机场,可能刚刚结束工作还没着家。

周其琛清了清嗓子,才问他:“今天在阿姆?”克睐洇澜

“嗯,回来了,”郎峰又追问,“你那边怎么了。”

“昨天我出了点事故……”

“什么情况?”郎峰的声音一下从松弛变成紧绷。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身边的飞行员朋友先走,然后就拉着飞行箱停在半路,一边接耳机一边用手机翻新闻。

周其琛基本上一夜没阖眼,打电话也是为了说这事,就一口气全都倒出来了。从接到飞行计算机系统的液压黄系统油量告警,到后来落地前后的他们一系列操作。

“当时的ECAM指示呢?”

“寻常程序,我们挨个照做,也没有问题。我知道……”

“落地以后,electric pump,有接通?”郎峰是打断他讲话,硬是插进去一个问题,实在不像他以往作风。

“有。然后脚刹踩到底。”

“停留刹车呢?”

“引擎关闭之后,早提起了。”

郎峰问了他一连串的问题,他有问周其琛就有答,到最后周其琛被他问得有点恍惚了,知道的是他同行的男朋友关心他,不知道的以为是外籍人员在这儿调查呢。

郎峰在这件事上不仅有着百分之二百的严谨,还有超乎寻常的耐心,到最后周其琛被他问得不是滋味,他话也是横着出来的:“你这……比昨天晚上来调查的哥们儿问得都细,你是站在停机楼翻320的飞行手册呢?”

郎峰这才停下飞速思考的大脑,刚想说点什么,周其琛在那边把电话给挂了。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是太着急了,想了解事故经过,然后自己内心有个事故原因和责任推定,然后拿着确凿证据和道理再安慰对方。可他最想听的,也许并不是这个。

挂电话之后,和他同机组其他的人已经快走出机场了,给他发手机消息道了别。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消息通知。郎峰又条件反射般地点开邮件看了看,在收件箱里面停留了好久,刷新几次看到没有他等着的那封新邮件,才关上手机。

天刚蒙蒙亮,周其琛手机里面就热闹起来。睡了一晚上的人醒过来了,他的微信里面全是得知这件事后的朋友们发来的慰问信息。管制们的消息最灵通,是方皓一大早就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从公司回来以后都没得空回复,是开车在回家路上,直接接到了陈嘉予给他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嘉哥。”他开着车,放了蓝牙免提。

陈嘉予上来就问:“听说你们昨天晚上滑行入位的时候撞廊桥了?方皓给你发了一早上信息,看你没回复。”

周其琛:“嗯是,昨天最后一班。液压黄系统油量低,当时按指示处理的。落地关发动机之后,发现右侧刹车不管用,刹不住。昨天闹到凌晨三点,今天早上又去公司了,我还在回家路上。”

陈嘉予叹了口气,只是说:“唉,辛苦你了。”

两个人简单聊了几句事故经过,陈嘉予问的几个问题和昨天郎峰电话里面问的也差不多:“这个告警我好像听有朋友说遇到过,但是落地没有后续刹车的问题。等后续调查吧,先别着急。”

周其琛谢过他们:“嗯,我知道。谢谢你们俩还惦记着。”

陈嘉予在电话那头低低笑了一声,然后放下听筒说:“我让方皓跟你说两句,他从早上惦记到现在。”

听筒里面传来陈嘉予小声跟方皓说话的声音,他叫得挺亲昵,就说:宝贝儿过来。

然后便是脚步声,方皓接起来,又关心了他几句。事故过程他从昨天晚上开始跟沈恬恬、跟郎峰、跟飞行部的领导、同事,还有刚才陈嘉予已经复盘过无数遍了,方皓这个电话主要就是安慰他。

挂了他俩电话之后,周其琛忽然联想到之前饭局上,陈嘉予问过他香港迫降模拟场景的事。那时候他曾经云淡风轻地安慰过他劝他看开点。如今他确实理解了他。416号经历的劫难只比他昨晚经历的多,事后带来怎样的心理压力,他难以想象。

第43章 43

43

周其琛被那个梦惊醒之后,就又睡不着了。他躺在床铺里面睁眼看着天花板,得过了有一段时间,突然被咣当一声撞门的声音惊醒。那声音听起来很响,那一瞬间他竟然条件放射般地去摸床头柜,甚至想找什么利器应对。

客厅灯光亮起来,他随后听见行李箱轮子滑动的声音,然后便是背包被放到地上。

他这才意识到,不是别人,是郎峰过来了。

郎峰摸着黑进门就说:“sorry,箱子撞到门了,吵醒你了吧。”

大概是怕灯光晃眼,他进来了也没开卧室灯,差点又被门口的另外一个箱子绊倒。

周其琛本来还懵着,听着这动静也笑了,主动伸手开了床头灯。

“没事,刚刚也没怎么睡着。倒是你……又请假了?”他睡觉也没有个睡觉的样子,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在外面会穿的长裤和黑T恤,和衣躺在被子上面,盖了一条毛毯而已。

郎峰倒是没回答,只是脱了外套,就草率地扔在地上,然后走过来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他的拥抱一向很瓷实,力气很大,毫无保留,今天尤其是。也就是那一刻,周其琛意识到,他竟然想不起来上次这么被人结结实实地拥抱是什么时候了父母没有过,爱人没有过,最接近的大概是战友要告别前的拥抱,可挚友终不是恋人。郎峰给他的拥抱不但有力度也有温度,他们连呼吸起伏都合到了一起去。到最后,他甚至觉得胸闷气短,是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行了,没缺胳膊少腿的,和上次你看见一样。”他冲着郎峰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也躺下来。

郎峰却没笑,也没动地方,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他道:“睡不着觉吗?”

“也还可以,睡到两三点钟醒了。也是最近两天没工作,不太习惯。”周其琛说。

郎峰沉吟片刻,又脱下了毛衣和鞋,躺在他身边了,手还是捏着他的手腕。

“你……想聊聊吗?”他说。

“聊什么,事故经过?”

“想聊的话,我就听着。不想的话,我们做点别的。”

周其琛没有立刻回答他,但是反握住了他的手。他发现,在一起之后,他俩交谈间的沉默变得寻常而舒适,郎峰就不急也不催,耐心等着他想好再说。

所以他也真真切切地想了想,大概过了一两分钟,才开口:“那是三年前,十月的一个早上,我在舟山基地陆基训练。本来是寻常的一次演习,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中午十一点就能执行完任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