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的宫女,以及正在席间欣赏琴声的甄瑶、甄夫人、潘淑都面露诧异之色,纷纷侧目看向急急忙忙走过来的宦官。
郭太后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琴弦上,震动的余韵很快就戛然而止。
张欢不等郭太后说话,便上前揖道:“恭贺殿下!皇帝陛下在阅门与公卿大臣议事,已诏令策封殿下为北宫皇后!明早要开大朝,那时大鸿胪就会公开诏书,并赐殿下。”
甄夫人等人立刻露出了笑容,纷纷向郭太后揖拜恭贺。连宫女们也七嘴八舌地道贺,个个都很高兴的样子。虽然都是服侍人,大家却也担心跟着郭太后、会被派到永宁宫去。
郭太后的眼神微妙地变化着,她还保持着端庄的坐姿、并未像张欢等人那么夸张;但她仿佛能感觉到、血液的流速也改变了,胸口“咚咚”作响,她一时间话也说不出来、怕一开口就让人感觉到异样,脑海中有点空白、好似刚刚泡进了景阳殿那边的温泉!
其实此事并不让人意外,仲明之前就许诺过,郭太后也相信他的话。不过忽然听到确定消息的这一刻,她还是非常憿动。仲明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遥记当年、郭太后第一眼看到仲明就没看错!而且仲明心里有她、才会明白她真正需要什么。
她下意识地远眺了一眼、想要平复一下此时身体不受控制的反应。
西园这边的风景确实漂亮,尤其是在晴天。阳光下的树梢、新绿的颜色十分鲜艳,还有典雅的宫阙亭台、波光粼粼的湖水;若非有风吹拂着树枝摇动,一切便仿佛是古典优美的风景画。
清凉的春风拂过湖水、树梢,沿着宫殿扶摇而上,从敞开的木窗灌进了阁楼,春寒的风触觉十分强煭,顷刻间郭太后感觉、宛若全身都笼罩在了清凉惬意的清风中。清新明媚的天空、让目光所及遥远,好似前面还有无尽的远方!
莿激的寒意,终于稍微平抑了她微微发烫的脸,郭太后开口道:“陛下待人宽厚。当初我不满司马家所作所为、支持扬州军勤王,如今我这个年纪了、陛下还要给我一个封号名位,只是不愿我去永宁宫居住罢了。今后我们依旧住在北宫,倒也名正言顺。”
当然她只是这么说说,既然有了晋朝后宫名分,她还能拒绝侍寝吗?
甄夫人似笑非笑地说道:“殿下修身养性,真是令人敬佩。”甄瑶也只得幽幽道:“母……殿下所言甚是。”
这时张欢歇了口气,又继续说道:“陛下又封了潘王后为惠妃。”说话时悄悄看了一眼潘淑,平时大家都叫潘淑为张夫人,但她一口酥軟的吴音、皇帝又忽然封潘后为后妃,张欢等哪里猜不出来、这就是吴国潘皇后?张欢接着说,“甄妃为丽妃,甄夫人为修容。”
张欢说罢、与众宫女一起,又向三人揖拜恭贺。潘淑与甄瑶的脸都紅了,尤其是甄瑶又喜又羞、神色十分明显,完全没有郭太后控制仪态的功力。甄瑶做过魏朝皇后、齐王妃、罢黜的齐王妃,如今又成了晋朝的后妃,在人前着实有些情绪复杂憿动的样子。不过连郭太后这样的人都成了晋朝后妃,甄瑶的事也就不算夸张了。
郭太后便未理会二人,只是看向义妹甄夫人,回敬道:“卿是我的义妹,常在宫廷出入,陛下不熟悉妹、或许只是想义妹在宫中陪着我。”
“正如……殿下所言。”甄夫人看了郭太后一眼,却忽然仰起头道,“这样也好,那些造谣骂我的人,不想获罪的话,现在终于可以消停了!”
郭太后不再弹奏、与身边的人谈论了一会,张欢便继续详说阅门的事。张欢说话不如黄艳那么有趣、带着动作神态表演,不过他倒也口齿清晰,能把事情说明白。
此事果然有很多人反对,几乎无人赞同,完全是皇帝力排众议下诏!出面劝诫的人居然是荀勖,侍中荀勖其实不算真正做过魏臣,他出仕就被征辟到了秦亮府、魏朝时没到朝廷做过官,可见那些做过魏臣的人、更不可能当众表明支持的主张!
郭太后曾听政多年,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诸臣不见得真的很反对、只是在做他们认为对的事罢了。但郭太后内心的感受,并不受事理的影响,她下意识还是有点畏惧公卿外臣,那些道貌岸然满口之乎者也的人,以前真的可能让她的秘闻示众、仿佛随时会让她身败名裂!
不过郭太后很快回过神来,现在好了、名正言顺的晋朝北宫皇后,还需要担心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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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八十五章 文治武功
诸臣分别在中书省、门下省庭院里吃的午饭,议事直到下午才散伙。
太常羊耽的年纪大,连续进行这么长时间的公务、实在有点吃不消;他离开宫城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只觉腰酸背痛,便直接回了家。
年轻力壮的小舅子辛敞,把羊耽送了回去。辛敞在家中见到辛宪英,姐弟俩又说起了话。羊耽只得找个地方休息,垂足坐到了屏风前面的坐床间。
不多时,隔壁的羊祜也登门拜访问候了。羊祜知道今日朝廷在商议大事,刚才大概又听说了辛敞的到来。
羊祜很淡定的样子,看样子仍然没有要去宫城的意思。可他的亲姐是夫人、自己是县侯,当然要继续为朝廷效力。只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要等皇帝主动召见。
大家见礼寒暄了两句,宪英便先兴致勃勃地、谈起了那几个后妃的情况。宪英虽常常喜欢品评士人、关注时政,但终究还是妇人,对这种事更有兴趣。
“郭太后比徽瑜的年纪还大,皇帝竟专门为她设置了一个北宫皇后的名号。”宪英精神很好的样子,感慨道,“想想皇帝年轻俊朗,还真是……”
她说到这里、抬起手做了个手势,好像一时找不到比较文雅得体的词。
叔子却一声不吭地犹自寻思着什么。羊耽便说了一句:“公曾(荀勖)劝诫陛下时,陛下说了一句,若不设北宫皇后,百年之后她连一个皇后名号也没有。”
辛敞也附和道:“魏朝诸事已了,若没有陛下策封,将来郭太后、确实能得个魏朝皇后的谥号。”
宪英点头道:“当初郭太后不知怎么去了寿春,着实帮了陛下大忙。皇帝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辛敞沉声道:“陛下受禅之前,贾公闾就出过主意,建议把郭太后幽禁到永宁宫去。那时郭太后已经没有筹马了,大事当前、按理依照贾公闾的建议,着实能减少一些变数和麻烦。陛下若非看重以前的恩义,如今世人哪还记得郭太后?”
羊耽看了辛敞一眼,不动声色道:“若是陛下心狠一些,如今也不用力排众议、去设一个北宫皇后,还当众明确要立大皇子(秦旭、阿朝)为太子。”
宪英听到这里,立刻露出了恍然之色。皇帝才三十出头,而且身强力壮、还能带兵打仗,一般情况下应该是不愿意太早确立太子的,多半要再看看喜欢哪个儿子,他这么做、无法排除是为安抚妥协的可能。
她忍不住轻声道:“皇帝有情有义,确不多见。策封前朝太后、定会被世人议论,不过细想起来,皇帝处事其实很沉稳、并且经过了周全考虑。”
宪英顿了顿又问道:“众人都注意着郭太后,那正始年间的皇后甄氏受封、是因她祖父甄俨的关系?”
辛敞毫不犹豫地点头道:“甄氏在做魏朝皇后之时,传言似乎遭受过打骂;毌丘俭叛乱,自称魏室忠臣,便遣使请常山郡守甄俨将军、堵住太行山口,以阻止并州田豫的兵马、及时奔赴会战战场。甄俨最后却选择了帮助朝廷平叛大军。”
宪英道:“弟知道的事真不少。”
辛敞随口道:“我做过大将军长史阿。”
就在这时,羊耽转头道:“对了,叔子今天没去,不过陛下依旧提到了卿的平吴策,明日论功行赏、诏书也会提到卿的功劳,会给叔子增食邑。”
刚才大家谈论策封后妃,叔子一直沉默不言,这会才开口道:“仆真的不好居功。伐吴之战,事后看起来顺利,乃因带兵的人是陛下,实则仍旧凶险。吴军尚有战力,当时仆也曾劝诫陛下,可以先试探吴军虚实。”
羊耽急忙轻声劝了一句:“那也是陛下的心意。”
叔子见几个亲戚都看着自己、还在倾听,便继续说道:“其中一次是取西陵之时,陆抗果然有所准备,把江陵北面大片地方泡成了沼泽,让我军没了粮道。向使晋军由一个才能平平之人带兵,不能找到可靠的粮道、攻西陵时又没有抢占有利地形;双方那样在西陵耗下去,晋军粮道持续被袭扰,此役必定非常艰难。
另一次便是铜官集水战。当时吴军在荆州、虽已大势已去,但各地并未投降,在水面甚至还有兵力优势。不知为何,吕据在关键时候判断错误。吕据忽然调头会战,晋军东西两路竟及时赶到了战场;吴军主力却未全部聚集,吕据部只得被迫临阵撤退,又遭东面张特部堵截,损失惨重。经此会战,吴国才会在数月之内投降。”
叔子谈到这里,又说了一句:“仆与钟会、贾充没什么交情,回头去拜访一下陆抗,问问具体过程。”
羊耽提醒道:“陆抗是吴国降将,如今还不知什么情况。”
叔子却不以为然。之前夏侯霸有罪,叔子没和夏侯氏离婚、还在洛阳照看夏侯霸的家眷,皇帝也没有怪罪他。叔子这种人行事、一直都有自己的原则,皇帝反而比较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