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参战道:“幸得王使君、罗将军及时冲杀上来,否则仆等全船将士,都已战亡!”他顿了顿,忍不住问道,“吴军未有败相,为何突然临阵退却?”
罗宪立刻说道:“乃因昨晚深夜,王使君才接到天子诏令、部署方略,今晨遇敌,须全速进攻;所以王使君来不及了,未与大多将领商议、告知军情。陛下已于昨夜送出诏令,命巢湖水师张特军、于今凌晨前夕出动,向上游进发!先前吴军忽然发现,巢湖水师大量战船、正从其后方而来,能不退吗?”
代参战等人这时才恍然大悟,将士们都憿动地议论纷纷!
“巢湖大军赶到吴军腹背,我军兵力便占据了很大的优势,继续大战、吴军只怕一条船都跑不脱!”“皇帝不愧南征北战、攻无不克!”“简直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时间掐得太准了。”“难以置信,陛下究竟是怎么算到的……”
罗宪回顾左右道:“陛下文治武功、精通兵法,诸将士追随陛下亲征,至少不会白白送命,不该死在战场上的人、便肯定死不了!”
代参战身后有部将苦笑道:“仆等先前都以为自己該死了,可还是捡回了性命。”还有人附和罗宪道:“要是遇到个庸将,上来就打败仗,仆等的坟头怕都长了草。”
罗宪也不再多言,看向代参将道:“我还要率军去追击,这艘楼船赶不上了,便由代将军暂管、返回清缴残敌。投降的敌军,先赶到西岸上去,联络我军步骑看管。”
诸将抱拳拜道:“遵命!”
罗宪说了声“告辞”,立刻转身便走。不多时,船楼上传来了号声,只见旗帜摇动,一艘斗舰缓缓朝左舷靠了过来。
铜官集附近的江面、是一段很长的南北直流;往北过去,便有连续两道如同“∩”“U”形的大江湾。如果吴军余部能赶在巢湖水师之前、抵达第一道大江湾,吴军船队就会获得顺风顺水之势,可以快速冲过晋军巢湖水师,减少纠缠的时间和损失;即便只是靠近大江湾、正面逆风的形势也能改观,风向有角度,调整风帆也能得到风的助力!
秦亮带着护卫精骑,仍站在大江西岸观望着。惨白的天空、苍白浩瀚的大江上,南边已经能看到吴军的大片战船来了,简直像是布满了江面!而北面的江湾中,晋军巢湖水师也都升起了风帆,浩浩荡荡地赶来。
双方的水军都在全速前进,可以隐约看见、晋军巢湖军楼船两侧都在划桨!只是大江太宽广了,从远处看去、那些船只依旧慢得貌似蜗牛。
不过两边的船队,业已进入视距!此时秦亮很容易判断了,吴军还是跑得太迟了一些,当他们与晋军巢湖水师迎面碰上时、还到不了江湾!这下吴军水师主力、又要狠狠脱一层皮!
战斗还将继续,但秦亮綳緊的精神已经放松了下来。如此久久的等待时间,他经常都在走神,注意力也开始分散。有时他已能顾得上身边的玄姬吴心,与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两句话。队伍里还有个女子、邪马台的女王,她一直跟着晋军中军行动;秦亮也想与外国使节谈几句,但发现那个难升米好像不在这里、没人翻译,只得作罢。
这时钟会興奋的声音道:“陛下用兵,臣真乃五体投地!”马茂也瞪着眼睛道:“吕据虽是吴国辅政大臣,但与陛下交手,不如远甚……”诸文武纷纷附和。
秦亮没注意叹息了一下,只是说道:“不管怎样,总算得到了大江制水权。”
玄姬、台舆等人闻声,侧目向他看来,虽然此刻秦亮脸上稍有愁绪、但玄姬的美目中依旧有仰慕之色,毕竟胜利的人怎么都是对的。秦亮还一度怀疑,难道台舆才来晋朝这么短时间、便能听懂刚才那几句话了?
秦亮现在的感受很奇怪,竟然似乎还不如大臣们那么憿动。这种复杂的心情很熟悉,主要是疲惫中带着松懈。他心里明白这次会战之后、前景的光明,但一时间他甚至连好事都懒得去想,只想无所事事地随意呆一段时间。
刚才秦亮说了一句“不管怎样”,其实随口说出来的话、往往才是真心的感受……对于此役可能发生的事、秦亮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大概也谈不上神机妙算;但又不算是赌,毕竟公平的赌搏是靠运气,而他的抉择有迹可循、只是没那么精准和确定。
铜官集这段数十里的江面、江水南北流向,这几天是北风;加上考虑到距离濡须口的路程,猜到吕据想在这里会战、并不很难。不仅秦亮君臣能猜到;估计吕据陆抗等人也能料到、晋朝君臣的猜测!
脑袋长在吕据的脖子上,谁能帮他决策?
虽然铜官集战场、是吴军选择会战的好地方,但若吕据要放弃,结果也不是太严重;无非是失去了一次可能的有利战机,最终只是两军聚集主力、重新东西对峙。
但秦亮的抉择,后果会更加严重!
如果秦亮放弃铜官集战场,而吕据没有放弃;那么晋军的全部水军、就会被分割成东西两处,丧失夺取大江制水权的战机。反之秦亮如果不放弃,但吕据却连夜跑了;从濡须口过来的晋军巢湖水师,将会面临以寡敌众的围歼!
昨夜秦亮亲自观察大江上的吴军,发觉吴军的船队行驶得特别慢,秦亮便有一种直觉、吕据有迟疑的心态!吕据应该是担心,一晚上航行得太远了,等到回头反击尾随的王濬的时候,可能占据不到、铜官集这段逆流顺风的好方位?
另外大江各处的风速角度、流速都不准确,秦亮也只能利用大概的信息、连猜带算地作出判断。
总之秦亮昨晚的压力很大,已经做出决策……先给王濬送诏令、严令他遇敌后全速进攻,然后给张特下诏令、让他必须在凌晨前夕出濡须口赶到战场。部署好之后,秦亮仍然又传令江畔的斥候,整夜注意吴军船队的位置、航速;以便万一发现情况不对,秦亮能及时取消进攻。他要是能完全十拿九稳,也不至于多此一举!
以这个时代的情报条件,根本不可能完全掌握战场信息,不得不靠一些主观的判断。有时候只能冒险!左右都要冒险,要是胆子太小、犹豫不决,失去了掌控大江制水权的战机,战事旷日持久,死的人更多。
自己做出的危险抉择,便只能自己去面对后果!秦亮不做谋士之后、早已明白,亲临战阵的主将,虽然不用去阵前拼命、但承担的压力比普通将士大得多!他不仅要顾及自己的命,还要为成千上万将士的处境负责。秦亮忽然想起了一本外国书,领主给人判死刑、要自己亲手砍头,或许有一定的道理。谁来决策、谁就得负责,哪怕只是内心的拷问!
“来了,来了!”军中传来了緊张的声音。
秦亮回过神来,观望着江面的场面。走神了许久,晋军巢湖水师与吴军前军、已经越来越近!那些船队看起来慢,但只要过一会再看一眼、便能发现它们的位置变化。
吕据阿吕据,这时候必定正在受罪!他不仅要面对、昨夜抉择错误带来的后果,而且撤退的时机也没把握好,此刻不知道有多难受……退战也是战,哪怕明知战败、战败的姿势也很不一样,不同的决定,有不同的结果。
大战再次一触即发,秦亮眺望着江面,终于还是想起了那句名言:战胜,是除了战败之外最大的悲剧。
不过秦亮也只是暗自感慨一下,自己反正已经尽了力!毕竟要一统天下结束割据、便得用兵打仗,打仗则一定会死人,打赢了起码能少死很多;而且若能尽快决出胜负,还能极大地减少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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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九章 横江士载
从大江西岸看向江面,已能看到双方的大片战船、渐渐地冲到了一起。
北面的晋军巢湖水师、与吴军船队相向驶来。江水中的鼓号齐鸣,呐喊声、弦声、火器炸响等各种噪音都混在一起,东边远处一片喧嚣。
吴军各种战船之中、依旧是楼船最大,不仅吸引了远处观望者的目光、也更遭晋军水军的关注惦记。只见前方的一艘吴军楼船,很快就引来了晋军多艘战船的进攻。双方的斗舰、朦冲相互发射投掷武器,最先抵近攻击吴军楼船的、却是一些小船;晋军装着撞角的狭长朦冲船扑上去,径直对着吴军楼船的长桨撞击,不断有木桨“咔咔”断裂。
而这时吴军船队之中、靠后的另一艘楼船,忽然升起了风帆!此地的江面、总体依旧是南北流向,但已有偏东的倾角;只要风向有了角度,船只就可以依靠多面梯形的斜帆、借助风力!战船尾部那些醒目的三角小旗、成片地在风中飘荡,正可以准确地反应风向与船身的角度。
因此靠后的吴军楼船若不升帆、速度就会比追兵慢,很快将会被王濬部晋军追上!
吴军楼船甲板上操枞绞车的人一片忙碌,渐渐地、带着横条加强固件的大帆都已陆续升起。有黄灰色如同草席一样、用棕榈竹叶编制的船帆,也有用麻布织成的灰白色布帆,颜色不一,巨大的楼船如同开屏的孔雀一般、显得更为庞大。
但是北边还有晋军的巢湖水师,吴军战船不仅要摆脱追兵、且要冲过拦截之敌!北面晋军中、很快就有战船主动冲来了,一艘斗舰带着数只朦冲鼓帆杀来,随即火箭便在四面飞舞,向着吴军的船帆射去。
吴军楼船不得不忙活、又开始降帆,但许多火箭已经射穿了船帆、偶有火箭挂在了帆布上,如云的大帆上火光闪烁、烟雾弥漫。就在这时,仿佛“轰”地一声,一枚燃烧的火球带着空中的黑烟轨迹、撞到了船帆上,立刻点燃了一窜火焰。两翼的朦冲也贴上来了,只盯着楼船的长桨撞击。
“啪啪啪……”攒射的弓弩弦声络绎不绝,楼船上射出的箭矢、如同雨点,纷纷向晋军的蒙冲船斜飞而去。
双方离得太近,晋军船背上的生牛皮也没能完全挡住箭雨,船背上、甲板上,仿佛平地生出了白色的芦苇一般;撞到了大船的朦冲船、顿时在水面上打转。
接战的晋军巢湖水军将士,一时间都没有跳船进攻,重点在破坏吴军的船帆、木桨!动力装置被破坏的吴船,速度跑不过晋军大队战船,迟早要被追上围攻!而那些被缠住包围的吴军战船,大多根本不会战斗到最后一刻、过一阵子就会投降;形势如此,吴军将士都能看到、全军都败退了,自己又跑不掉,继续死命抵抗下去也毫无希望。
水上的冲杀还在继续,不过结果业已注定。秦亮观望了一阵,估计吴军战船最少又要损失过半!
没一会,西边有小队骑兵过来了。很快便见贾充亲自带着人上前,他把书信呈到秦亮面前,拜道:“陛下,青徐都督邓艾遣使上奏,东吴大将军孙峻率军两万余众、正要从横江渡过大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