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1 / 1)

陆抗没有把心里的恼怒表现出来,毕竟全静不回去了,司马师先到建业、必定要向孙峻复命。

见到司马师,陆抗其实就很想说一件事;数日之前,司马师既然进了江陵城,怎么不来见自己和大都督一面?但话到了嘴边,陆抗还是强行咽了下去!若是说出来、着实像是在当面怪罪司马师,目前时机不对,只能忍了!

陆抗在心里暗示自己,兴许不能全怪司马师、日夜兼程去追全静,若非吴国最近气氛緊张,也不至于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让大家多想两遍。只是不知道,步协究竟琢磨了些什么东西。

“子元请。”陆抗举杯道。对饮一杯,他便先提起筷子,用随意的语气道,“尝尝,刚从江里打捞上来的。”

司马师放下杯子,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口中,立刻赞道:“唔,果然肉质鲜美。”

陆抗这才淡淡道:“这是鳣,味道不错,只是难得。”

步协必已求过援军了,估计还在司马师面前、捏着鼻子说过好话。陆抗不是那种人,他对孙峻都没有拉下面子,何况是这个什么司马师?但人得识时务,求援的事、还是要说一下。

司马师的咀嚼立刻停了一下,强笑道:“陆将军有心了。”

这时陆抗才终于忍不住、提起了东石坂,说道:“晋帝名不虚传,自襄阳以下,战线部署得十分规整。尤其是抢占先机、获得东石坂,敌军毫无破绽了。唉,东石坂真的太可惜,或将成为此役至关重要的一环。”

司马师的脸色有点难看,或许他已意识到了错误?

陆抗咬牙拍了一下大腿,又深吸一口气道:“之前我在建业、面见大将军之时,便曾说过,晋帝用兵谨慎,大将军竟有诧异。如今看来,果不出其然,晋帝眼光独到,总能看到紧要之处,且决策果断、动作很快。我从江陵聚兵之后,立刻昼夜兼程,赶来西陵,却还是稍微迟了一步;占据东石坂,着实只有西陵督步将军、才来得及。”

司马师终于说道:“仆刚到荆州,先前尚未了解具体情况。不过观之,将军之策,同样谨慎周全。修建堰坝,先保江陵无虞,不给敌军以可乘之机,然后大都督方可聚水陆之军于西陵。”

陆抗沉吟道:“然兵马人数悬殊,这样打下去,我们是最先兵力耗竭的一方。所以我军最好的策略,还是利用敌军在地形、粮道上的弱点;晋军则要克服四百里无人区,部署妥善,正面对垒,便能以力破之。”

说到这里,他强自缓下了语气道:“陆地上已无良策,唯有拼人数、军力、士气。故此务必让大将军了解,荆州亟需援军;待江陵北面的洪水退去、堰泥干涸,战线还要拉开,到时候所需兵力更多。但只要有充足的援兵,胜算依旧在我!”

陆抗顿了顿接着说,“乃因我们的目标,只是守住西陵、江陵,防御更占便宜;并且城中有囤粮,江上有水路,战线不崩溃,便可以耗下去。而晋军要靠四百余里粮道运粮,加上兵马极众,襄阳、南阳的存粮多半还不够,外州调粮、道路更远,假以时日、难以维持。因此我们现在的策略,就是要守住拖时间。”

司马师道:“陆将军言之有理、不愧名将之后,仆到了建业,定将此中形势、详述于大将军。有陆将军在荆州,危局或可化解矣。”

沉默片刻,司马师又恍然道:“对了,步将军言称、十分赞赏陆将军的方略,欲请将军尽快去故市增援。”

陆抗道:“我明白那地方。不过西陵城经过了重新修缮,为了防投石车、另建了瓮城,城坚难破;步将军既然对故市上心了,自然也会加固防御,一时半会不用担心。吾非心胸狭隘之人,当然会派兵去增援,放心罢。”

司马师缓缓颔首,又转头看向北边正在修建的水寨:“陆将军在防蜀地水军?”

陆抗毫不犹豫道:“要防,只是首重仍是西陵。乃因王濬、罗宪居上游,在没有攻克建平、秭归、信陵几座城之前,若仅以水军顺流而下,同样要先图西陵;否则只有水军深入,无处可依。况且江面水战,顺流反不占优,上游战船一旦位置突出,难以回去,很容易陷入阵中遭到围攻。”

两人在亭中交谈了一会军务,便无再多的话题。司马师告辞,陆抗起身时,用不经意的目光瞥了一眼盘子里的鳣。如此稀罕之物,司马师却只尝了一口,不知是因为出身世家豪门的缘故,还是已经察觉到了、陆抗对他的不满!

不过陆抗依旧未失礼仪,又送司马师到码头,目送艨艟船离岸。

陆抗站在码头上,良久观望着江面。待那艘船渐行渐远,他刚才还忍着的、保持着表面和气的脸色,终于渐渐拉了下来。

他转过头来时,见身边的亲信掾属正看着自己,遂开口道:“晋朝皇帝那样的人,容不得对手犯一点错。大好时机,就这样全给白费了!”

亲信只得劝道:“君侯请息怒。”

陆抗息不了怒,手扶剑柄,冠玉般的一张脸通红,又咬牙沉声道:“我若找到机会,定斩步家二人,贻误大事,死有余辜!”

亲信怔了片刻,仍旧躬身好言道:“如若吴国都有君侯这般见识,何至于此?”陆抗实在咽不下一口气,脱口骂道:“他嬢的,大吴怎变成了这般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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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 吊民伐罪

仅数日之后,八月下旬,晋国大军便已兵临城下!

城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鼓声号声也从各个方向响起。位居山水之间,原本宁静的西陵城、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小虎也忍不住好奇,乘车出都督府,去了东城那边,想看看情况。

只见东北角的马面附近,聚集了很多将士;小虎也便去了东北方向,找地方上城墙。将士们并不认识公主,但见小虎身边有吴军甲士,因此没人阻拦。

刚刚登上城墙,小虎就顿时惊诧,不禁怔了一下!之前还是荒郊野岭、几乎空无一物的东山,此时已仿佛漫山遍野都是人;如海潮一样的大军,仿佛在顷刻之间,便会涌到西陵城、将城池彻底淹没!

远远看去,无数的旌旗在山坡上飘荡,整个山坡都是成群结队的军队,还有马队在奔跑。虽然最近的地方、大概也离着三里多地,但乍一看去,场面依旧颇为壮观!

“咚、咚、咚……”沉重的大鼓声不断敲响,宛若某种伟力、正在擂动大地!苍劲的号角声,亦是粗矿雄浑。敌军人群里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可是太远了、听不清他们在叫嚷什么。

就在这时,旁边有个士卒道:“晋国皇帝到了。”

原来如此!小虎刚才也正纳闷、那么多人在东山上干什么,他们离得挺远,也没见攻城器械;阵仗即便很可怕、声势再大,实际上也没办法,就这样直接来攻打西陵重镇。

小虎仔细观察着远方,发现了东山上的一面高大旗帜、好像是大纛!晴朗的天气下,她甚至能大致看到,大纛附近有许多人马簇拥,说不定晋朝皇帝就在那里!她定睛看了一会,终究还是太远了、看不清楚人。

没一会,远处就传来了齐声呐喊,喊声很大,终于能叫人大概听清了、内容应该是:“吊民伐罪,克定东吴!”另一个方向则传来了喧哗喊叫:“天下一统……”

不知为何,看到晋帝浩浩荡荡的铁甲雄兵、小虎虽然一下子被震住了,但竟然没觉得很害怕?

小虎知道自己的感受不对,却不得不暗自承认,之前在内心里、便已隐隐期待着敌军的到来!当时她正准备自行了断,正因忽闻晋军出现,表族兄才改变主意、说要等一阵子再说;所以她下意识地,莫名把敌军来临、与活命给联系了起来。

确实不应该!但要死又没死的处境,时间一长,好像把她给扭曲了。

她时常独自躺在黑夜的塌上,寻思着埋在冰凉土里的感觉,又或想象死了之后、究竟谁还记得自己。实际上应该没有人在乎亡者,在死掉的那一刻,活人便会撇清关系,以免中邪,最多只有敬畏、敬而远之。

数日前,更是发生了一件奇事。全静居然叫步阐来问小虎,说是西陵将遭兵祸、愈发危险,要小虎跟他一起离开西陵?小虎真的很想骂人,西陵危险,跟着全静回建业就不危险?!

最可气的是,全静现在还没走,仍在西陵守着,想把她带走。

小虎现在是又恨又怒,甚至隐隐有点愿意看到、敌军把西陵给攻破?她没敢细想,这种想法太罪孽了。但是她有一种不愿承认的感觉,便是被俘可能更好;否则战事一结束,全静多半又要坚持把她带走!她不能投降,但若无奈被敌军捉住、自然是情有可原之事,而且晋帝在军中、下场还能差到哪里去?

就在这时,周围偷偷看小虎的将士们,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家的妇人?”

身边的奴仆立刻喝道:“大胆!此乃朱公主殿下,尔等不得无礼!”

众军有的恍然、有的惊诧,有的又问:“真的?”但见小虎身边有甲兵护卫、奴仆侍女,多半不是冒认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