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懒得反驳,大概回想了一下那天的光景,便道:“当时我与何公子话不投机,但谈的是校事令的官位问题,根本没提到卢夫人。有个姓柳的竖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在那里挑拨,言称何公子总与我过不去、是不是当初与卢夫人有什么隐情。何公子当即就恼了,若非许多人在劝,怕得打起来。”
他顿了顿道,“姓柳的叫什么来着,反正才十几岁大。几年前太学的事,那时他恐怕还在家里读论语,知道个什么,就是为了挑事在那里乱说。我当时还说了一句话……”
因为才过去几天时间,秦亮略微一想便记起了原话,“时卢夫人之父在太学任官,与卢夫人相识的人、不止一两个,何必捕风捉影?”
女郎问道:“君真的替夫人说了话?”
秦亮道:“庄园上不止一两个宾客,夫人找人打听一下,不就知道?才过去几天时间,大伙必定都还记得。”
女郎道:“这等事怎么好意思开口,不管夫人还是妾、去问人都很奇怪,不心虚问什么?”
秦亮立刻道:“她就是太心虚,问一下怎么了?”
女郎道:“何公子咬定是君说的,夫人遭打了一顿,便也认为君可能悄悄对别人说过什么、想敲打她。”
秦亮道:“汝回去告诉卢夫人,以前那点事没什么大不了,忘了罢。还有那句什么隐情的话、也不是我说的。”
女郎想了想道:“君是不是曾经提及过,别人才会多想?”
秦亮愕然。
女郎看了他一眼,估计怕他发火,终于不再纠缠,只是轻声问道:“君不约时间了吗?地方我们都找好啦。”
秦亮摇头叹道:“现在没必要冒那个险。夫人早已为人妇,她家的事,我也管不了,但绝不会出卖她。汝转告她,我真的不怨恨她、也不会要挟她,怎么就不信我?”
一时间秦亮甚至猜测,何骏好像很喜欢在外面沾花惹草,是不是这种事干多了,让卢氏觉得男人都是那个样子?
不过秦亮看了一眼案上的盒子,觉得此物挺有意思,这种东西在此时很稀罕,花钱也不好找到,而且从穿的绳子便能看出来,崭新没有使用过。卢氏说了是送给自己的礼物,秦亮便伸手默默地拿在手里看。
女郎见状,便道:“夫人送给君,君便收着罢。”
秦亮笑了一下。
女郎又低声道:“夫人时常会去东阳门那边的大市,最大的一间锦缎商铺。君若有事相见、便等夫人去大市的时候,勿要把书信示于外人。”
秦亮恍然道:“记得,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他拿着别人的贵重礼物,这才随口问了一句,“卢夫人的伤,不要紧罢?”
女郎道:“只是皮肉伤,应无大碍。”
秦亮点头道:“那就好。”
女郎揖拜道:“妾会如实回禀夫人,请告辞。”
秦亮起身把她送出厢房,唤跟着一起回家的饶大山送客。他拿着手里的盒子,重新走回厢房,四处看了看,又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上房旁边放简牍的屋子,把木盒子放到一只装案牍的麻布袋里面。
------------
卷一 第八十八章 节又将至
或因晚膳有一份炖肉的关系,火候时间较长,今晚用膳的时间稍迟。等菜肴摆到上房的几案时,太阳早已下山,天色已渐渐黯淡。
不过在朦胧的黄昏,点上一盏青瓷油灯,两个人对坐一起用晚餐,感觉气氛还不错。环境也挺安静,这个季节没有虫子的干扰,淡淡的惬意,就好似秋意的空气、在周围静静地流淌。
只是这间房屋与院子,稍微简陋粗糙了点。院子里连棵树也没有,实在无甚么风景可看,幸得有对面的人儿。
自从曹爽把这座院子送给了秦亮,秦亮已经在这里吃过无数顿饭,以前大多时候是独自用膳。现在他才知道,两个人一起吃饭和一个人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用膳,只是为了填饱肚子。
有王令君在这里,哪怕吃饭的时候经常并未说话,或是时不时说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话,但有个人在身边,简单的动作、不经意的一个眼神,感觉就不一样了。
其实两个人吃饭,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与谁一起吃。
几案上放了一只装有胡麻香油的陶瓷瓶,秦亮看了一眼,发现放在前面的炖肉碗里挺多油,便觉得用不上胡麻油。他便伸手去挪了一下后面的菜碗,把住碗边缘往怀边一拉,不慎把拇指先抠到了菜碗里。
王令君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泛着青瓷油灯照射的光,但她没有说话,当然也不懂秦亮在想什么、如此疏忽。秦亮吃饭前习惯洗手,便十分干脆地把拇指放到了嘴里,王令君肯定不会在餐桌上有这样失仪的动作,但秦亮有时候做事还是比较随意放松。
这时候的蔬菜,常被做成菜羹糊糊或者菜丸子。秦亮拿筷子夹起了一枚菜丸,颜色看起来就像沉香木似的,便将菜丸径直放进了前面的炖肉油碗里搅了一下,然后才放回后面的蔬菜碗里。
待他尝到后面碗里的菜丸时,果然觉得菜丸捏得很紧实、沾上炖肉汤后油腻而滑,口感相当不错。蘸了前面那碗炖肉汤的油汁、便根本不用放胡麻香油了,家里的妇人们在晚膳上特意准备了胡麻油瓶,简直是多余的摆设。
两人继续用膳,王令君跪坐着、姿态很端庄,餐桌仪表不错。秦亮却随便了很多,他有时候在几案前甚至会盘腿坐着。
这时王令君开口轻声问道:“以前都是董氏服侍夫君起居吗?”
秦亮道:“刚来洛阳时条件不太好,身边没有别的妇人,她就是做些洗衣、煮饭、打扫的事。”
王令君轻轻“嗯”了一声。
秦亮笑道:“完全没有别的事,卿看我们这院子,一目了然,真有点什么事、能瞒住谁?”
王令君抬眼看了他一眼:“我只是问问、又没说有什么事,也好心里有数,明白身边人都是什么情状。”
秦亮道:“与我亲近过的女子,一共就两个,没别人了。”
他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说出卢氏。毕竟曾经与她的旧情,并不是现在的秦亮所为。
王令君温柔地小声提醒道:“如此甚好,夫君还是要慎重一些,没必要去便宜那些不相干的人。况且让她们一沾上,君即便厌倦了也不容易摆脱,徒增烦恼。”
秦亮不禁又笑了一声:“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哪有卿说得那么夸张?”
这时莫邪端着汤走到上房门口,夫妇二人便暂且停止了交谈私事。
刚才想到了卢氏的事,秦亮一时间又想起了卢氏送的首饰,便是放在隔壁屋的简牍麻袋中的东西。
他忽然想让王令君试一下,但转念一想,令君平时是个端庄保守的人、出门骑个马都要在里衬里固定绫布,可能一时不容易接受。于是他觉得暂且还是算了。而且应该鲜有妇人喜欢那样首饰,卢氏多半也只是为了实用,并非别的原因。
至于今天送信女郎提到的农事,秦亮亦已明白了其中一些大自然的道理。农人种地前、先翻地是为了松土,不然确实不易耕种,仅是物理规律。秦亮说、不是非得耕那块地,女郎言下之意则是先种别处,最后时刻才耕那块地,所以对彼此都好。都是有目的的,只为了避免一些后果。
这时秦亮觉得首饰对王令君确实没用。卢氏想要避免的后果,在王令君这里反而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