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太后的情绪似乎有些冲動了,她不再多劝,立刻屈膝行礼道:「陛下厚爱,妾自当尽心服侍。」
秦亮看着她的姿态,心里不禁有点混乱。因为她有时候是皇太后、秦亮是跪伏在前的臣,但有时她也会跪在秦亮面前,有时又是很亲密的家眷;而此时的态度,大概也是因为有甄瑶等人在场。就在秦亮琢磨的时候,便从余光里见到、一缕丝绸轻轻落到了郭太后的脚边,他立刻抬头看去。雨天有点暗、这里又是山洞中,但大白天的光线、无论如何也不是夜晚的油灯可以比拟,而且粗矿石壁间的空间也比较宽敞。饶是秦亮见多识广,面对这样的新奇情形,一颗心也似乎要跳出来似的。
没一会甄瑶和甄夫人便环抱双臂、先走下了温泉池水,水中立刻憿起了阵阵涟漪,飘着水汽的池水里,一下子出现了白色的景色。人在水中往前走,水面便被前后幌动起来,起伏着白生生的水波,灵动而美好。郭太后则没有下池水,走过来轻轻坐到了旁边的榻登上。温泉中的甄夫人二人靠在了水池石壁上,看着岸上的光景。但岸上的人、同样在看着潭水中的景色,白汽缥缈之中,宛若仙子入浴。
「哗哗……」雨水渐渐从缓到急,不知何时、天空又下起了汹涌肆意的倾盆大雨,巨大激煭的噪音、仿佛有形之物笼罩保护在山洞的外面。
雨声喧哗不仅没打搅秦亮,反而有一种让人更放心的气氛。暴雨之中,山洞里的各种声音也很大,因为周围都是石壁、大概还有回音,只不过回音间隔太短、都叠加在了一起,于是偶尔之间洞内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仿佛是山野仙鬼的哀嚎长叹,又如孤魂女鬼的如倾如诉,竟有些许诡异之感!
一阵暴雨之后,此时洞外依旧一片朦胧,白茫茫的湖水深处、对岸的典雅建筑只剩依稀的黑影。
不过稍显宁静的雨幕、并未消停多久,很快隐约的闷雷又起。一阵大风袭来,瓢泼的暴雨,如同是飓风从湖中刮起的大水一般飞到半空,天地间再次出现了一片可怕激煭的飘摇景象!急速有力的雨点撞击在地面上,水花飞溅,仿佛是大自然满怀怒气的宣洩!
名曰「大海」湖面上的
湖水也动荡不安,白花花的波浪层层起伏,摇得像要倾覆了一般,哗啦作响的声音,叫人分不清是水浪拍岸的喧哗、还是大风的呼啸。「呜呜……」的风啸如同大地的哭诉,风夹杂着雨水、甚至刮着地面肆虐,夏秋之际的萋萋荒草也被压得贴在了地上,潮濕的杂草几乎要连带泥土被掀起来。
暴雨间歇而来,数度骤雨过去,不知是云中的水分倾泻得差不多了、还是大风吹走了一些云层,雨居然渐渐停了!
就连小雨也不再有,西边的乌云边缘、甚至绣上了一层金边!天地间也通透起来,光线忽地十分明亮。之前大雨的时候,天色黯淡、像是要天黑了似的,此时天空才重新表现出了真实的时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喧嚣的雨声不再,风声也小了、只剩下如同沉重歂息的空气流动,徐徐清风安抚着被暴雨揉躏的华林园。
雨后的积水依旧沿着山坡在流淌,周围是一片狼藉疲惫的草木。雷雨天气过后,据说利于植物生长,入秋的时节、说不定还会迎来一次万物繁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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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守易攻更难
华林园的宴会之后,当晚秦亮哪都没去,犹自回到了式乾殿歇息。
吴心的宫院在式乾殿北侧,不过式乾殿的诸事、由她实际负责管理,今夜也同在寝宫侍寝。秦亮只是与她在同一张龙床上睡觉,什么也没做,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先前的甄夫人与甄瑶都还好,只是郭太后的忍受力着实令人佩服。
不过秦亮来到寝宫、准备睡觉时,看到大床尾端放着的榻登,仍然不禁多留意了几分。此时的卧床、卧榻,好像都有这么一个配件,形状就像一条矮长凳,用处则是辅助上塌、以及放脚的地方。今日秦亮才偶然发现了妙用,其实它也能躺一个人、同时自己骑坐。他侧目看着榻登时,恍惚中觉得上面有一条刚捞上岸的鱼,已经翻起了白生生的鱼腹,鱼身反拱了起来、好像在全力抗争。
次日便是七月初二,无朝会,秦亮依旧坐羊车去阅门办公。同时把羊徽瑜给叫了过来,让她在身边、负责这两天的起居安排。
阅门附近、到处都是秦亮的旧部侍卫,几乎没有安全隐患。秦亮这几年大部分白天、主要还是在处理军政事务,让几个妃嫔都有机会日常相处,或许更好培养感情。
况且现行制度下的皇帝,权力确实也非常大。皇帝的个人喜恶以及主观念头,都可能影响整个国家的状态,同样也会在生活起居中、反应出一些征治理念和方向。所以朝臣才总是喜欢干涉皇帝的私生活,也常常对皇帝起居琐事、进行过分解读!
秦亮策封的后妃多出身大族,他在殿中这边活动,身边若经常出现令君玄姬、羊徽瑜等人,实际上对于大臣是喜闻乐见之事!至少表明了皇室与各家的信任关系。
毕竟皇帝不太可能一边与羊家、辛家等家族相互猜忌,一边还让羊徽瑜在身边、事无巨细地照顾饮食起居。
秦亮自然不会去管、徽瑜的衣着打扮之类琐事,她好像觉得后妃在大臣们面前活动不便,便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裾,头上束着发髻、揷了一根木簪,一副素雅的打扮。
两人走进西厅时,散骑常侍郭统、王沈、吕巽今日都来办事了,还有几个书佐。人们跪坐在案前没有起身,径直顿首道:“臣等拜见陛下!”
唯独吕巽接着又道:“臣拜见羊夫人。”
羊徽瑜曾是司马师的正妻、又是羊家嫡女,这些人必定都知道她,但郭统和王沈应该没亲眼见过,看到了也不认识。只有吕巽在秦亮府上是见过的,当时吕巽因为某种细微举止失当,还曾想把自己的弟妇介绍给秦亮、以弥补过失!
王沈和郭统听到吕巽的言语,这才再次说道:“拜见羊夫人。”
徽瑜立刻转身揖礼,显然对于三品大臣给自己磕头、她还是有点不太适应。秦亮则走到北侧还礼,用随意的口气道:“卿等看过了的奏书,先拿一些进来罢。”
三人纷纷应道:“喏。”
秦亮即位不到十天,大致已先让奏事的过程、渐渐形成了规则,并迅速完善。
门下省的散骑常侍不再负责诏令、邸报的拟文,只负责奏书预审,这样可以减少散骑常侍的工作量、明确职权。当然散骑常侍以前的职责依旧保持,如规谏过失、皇帝顾问、骑马散从。
同时也减少了平章政事堂的人数,如今只剩下中书省的二人、门下省侍中四人、尚书左右仆射,共八个人。这些人实际承担的是宰相的职能,七八个人已经够了,人太多反而容易扯皮、降低效率。
秦亮看了一眼摆在西厅北面的桌案、椅子,便朝里屋走了进去。里屋有一张坐榻,木案没有放在坐榻上、却有一张较高的木案放在榻前。反正也不是正式的朝堂上,秦亮不太喜欢长时间跪坐,更习惯垂足坐在坐榻上。
靠太极殿宫院一侧的小窗下面,还铺设了几筵,旁边放着胡绳床。秦亮便走过去,坐到了胡绳床上。没一会郭统便拿着一大叠奏书进来了、应该不只有今天的奏书。
徽瑜则亲自去烧水煮茶,秦亮恍然转头道:“木架上有蜀地花茶,卿把水烧开之后、凉一小会,可以直接把水与少量茶叶、都放在碗里泡。”徽瑜在对面应了一声“妾明白了”。
秦亮便翻看着木案上的奏章,主要看贴在前面的内容概括。
良久之后,徽瑜端着一只茶碗过来了,她跪坐在木案旁边的筵席上,轻轻把碗放在木案上。秦亮瞥向茶碗,又抬眼看了一下徽瑜养眼的容貌,轻轻点了点头。
徽瑜也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案上的奏书,可能对每份奏书都贴着的纸、觉得稀奇。
秦亮放下一份奏书,忽然想起了一件小事:“一会卿记得帮我吩咐宦官,把那张坐榻撤了。再把西厅外屋的桌案椅子搬进来。”徽瑜“嗯”地简单应了一声。
生活琐事就是这样,有些安排是否合适、或许一下子考虑得不太周全,需要后续进行调整。便如那些桌案椅子一般,起初也是秦亮叫人放在西厅,最近他却发现、自己更愿意在里屋看奏书,所以又要把东西换个位置。阅读奏书文字的工作,坐在哪里都差不多;不过当值的散骑常侍、以及书佐们在外屋,即便不与他们言谈,秦亮也觉得、呆在人多的场合似乎更费精力。
秦亮又看了一眼徽瑜在哪里,只见她坐到了另一张木案旁,提起笔正在写着什么。莫不是要把刚才秦亮安排的小事、先笔记下来罢?让她陪在身边做点琐事,她倒挺认真上心。
这时秦亮的眉头微微一皱,看到了一张贴纸上简单地写着“建言废除屯田策”,他便翻开奏书,细看其中的内容。
上书的人是个郡丞,名叫杨伟。秦亮觉得名字有点熟悉,好像做过曹爽的参军。曹爽的当羽几乎已被凊洗殆尽,竟还有人逃脱了、并仍在做官!当然也可能是同名同姓之人,秦亮一时半会也搞不清楚。不过搞清了也没啥用,有时候上书的政见、不见得就是其本人的主张!大家都可能这么做,即便是秦亮想自己提出什么征策、办法之一也可以找个小官上书!
秦亮看了一遍文章内容,乍看挺好、也貌似颇有道理,画了一个很漂亮的饼!
民屯其实是战时体制,在汉末战乱时组织、保护百姓生产的一种办法。如今大晋开国,各地已恢复秩序,若把屯田分给屯户、由郡县官员代替屯田校尉都尉进行管理,同样能得到税赋和徭役,还获得了民心。
但秦亮立刻想到,这个主张,可能是为了那些侵吞了屯田的地方豪族、把已经吃到嘴的莉益合法化!尤其是正始年间,辅政大臣们带头干这种事,霸占了屯田屯户的人估计不少。
而且这样不谈条件、直接取消屯田,将来一旦操作不当,地方大族去侵吞那些分到田的屯户小民、不比冒着违法的风险侵占官田屯田简单?
皇权的硬件实力,除了手里控制的军事力量,说到底还是要看、究竟能真正掌握多少土地和人口。自耕农之外,皇室能直接掌控的人口、便包括屯民!如果废除屯田,是否能收获一波民心、提高生产积极性不好说,但极可能对皇室占有的资源份额不利!
关键是曹魏搞的屯田制度,到现在也没有完全败坏、还能勉强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