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会又道:“夏侯霸是叛國,只消让夏侯玄牵连此事,不管罪责大小,那都是他的品行污点。何况我们没有冤枉他,做得是光明正大。”
“
咦?”秦亮忽然觉得,钟会说得很有道理耶!
忠臣、名士,那么对于背叛大魏的人与事、汝为何知情不报?夏侯玄有时候会当众怼秦亮,这事有利于秦亮的骂战!
至于真的要除掉夏侯玄,秦亮反正现在不想动手,一来不够罪有应得,二来这个关节上、不利于平稳人心。
一旦查出了夏侯玄的某些罪责,便可让他出钱恕罪,这是廷尉公开多年童叟无欺的生意;交钱就是自愿认了罪,看这个坑、他跳不跳?当然仅限于知情不报之类的过错,若查实了更恶劣的罪责、那就要重新处置了!
秦亮沉吟道:“夏侯玄毕竟是公卿大臣,让他做太仆又是我的举荐。而现在什么凭据都没有,仅靠‘必定’‘应该’的推测,便行逮捕抄家等事,过于侮辱。廷尉可以派属官上门拜访询问,主要还是审讯夏侯霸。”
钟会拱手道:“大将军英明!”
陈骞道:“仆定把大将军的意见,转述于长兄。”
……廷尉明白了情况之后,便找了个书佐去夏侯霸家、给其家眷带信。很快羊祜之妻夏侯氏也听说了消息,她总算放心了下来。
但是很多事总有个过程,要飞一会,抑或是传递的过程中、可能出现一些信息失真;有一些人现在也未能明白、大将军府的态度。
先前还没什么迹象,现在夏侯玄被廷尉属官上门问罪,其亲朋好友更慌了,以为“某种谋划”正在开始
展开!甚至连尚书省的诸葛诞、都稍微有点慌,他也是夏侯玄的知交好友。
因为夏侯霸的叛國行为显而易见,没在成都被手握大權的秦亮殺掉,却被带回了洛阳、过廷尉之手,本身就存在一些可能。而夏侯玄的结交范围又大,实在是一个清除异己的极好切入点!这种谋划、连外面的人也能想到,大将军府的谋士之中,有人会想出这样的主意,确实不算稀奇!
魏太祖当年创业,借故殺掉的士族便不少。(当然最后也没什么用,屠戮了汉末士族,河东并州人士、包括近处的河内司马家表示,杀得好!不杀的话我们怎么上位呢?)因此大家回头看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亦不奇怪。
此时山涛因为给河南尹送劝进表,刚到洛阳几天,嵇康便急着见了山涛一面。长乐亭主在门外听两人说话,夫君言语之中竟提到了儿子嵇绍的学业。
长乐亭主最近听到了一些风声,此时又闻嵇康谈及儿子,心头不禁有一种不祥之感!因为她知道,夫君最信任的好友,反而是山涛。
说来也奇怪,嵇康的性情孤高、对阿谀奉承之辈嗤之以鼻,但他最亲近的名士,并非性格类似、还用青白眼视人的阮籍,反而是性情温和、待人谦逊宽厚的山涛!山涛只是酗酒,然后也对權力比较淡泊,他与嵇康有一些共同之处,但又仿佛不是一类人。
长乐亭主觉得夫君那样、
也没什么不好,长得好看又有才华,只是处世荒唐消极而已。但她自己不是那种人,她要悄悄找関系为夫君求情,免得变成寡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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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六章 伯夷叔齐
长乐亭主要找的人是金乡公主。金乡公主是她的姑婆,便是她祖父的同父同母妹妹!而且金乡公主与沛王的母亲、杜夫人还在世,兄妹俩的感情一直有所维持。
金乡公主那里容易说话,应该会考虑长乐亭主的诉求。但真正有用的人,其实是金乡公主异父同母的哥哥秦朗!因为秦朗是大将军的族兄;原来他已经罢官回家,秦亮刚辅政时、便立刻把秦朗召回洛阳做了九卿,可见族兄弟之间的关系仍在。
长乐亭主一见到姑婆,便是哭哭啼啼,就差寻死觅活。
她也不全是装的,实在是太吓人了!三月灭国流血漂橹、策封晋王加九锡,形势上就要出大事的气氛;关键是隐约还有关于夏侯玄的风声,她的夫君嵇康则显然一副不愿屈服的态度、八头牛都拉不回来,还找至交好友谈论儿子?
此刻长乐亭主的感觉,便好像听到了“嚯嚯”磨刀的声音,刀还没落到她家人的脖子上、让她家破人亡,但已经听到了声音!这种时候她是脑子一片空白坐等,还是赶紧想办法?
姑祖孙二人见面之后,金乡公主只能不断安慰长乐亭主。本来金乡公主愿意亲自为长乐亭主说情……说不定更有用;但长乐亭主不断提及秦朗,金乡公主便只得许诺、一定找秦朗说此事。
毕竟金乡公主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与大将军之间的事,实在是太荒唐了,简直没脸视人阿!
好在两人之间的秘密无人知晓。大概也只有儿媳能隐约猜到,儿子何骏则不好说。上次在大将军西厅里屋,何骏在门外说话的时候,秦亮等不及外面的人离开、未能停下,金乡公主已尽量维持着语气,但还是偶尔发出了像生病头痛一样的叹声,不知道何骏听出来没有。况且秦亮可能也不想公开;他回洛阳的次日、金乡公主便曾去了大将军府道贺,但面都没见到。
长乐亭主还是不放心、提出想见秦朗一面,金乡公主遂答应了。
当天下午,金乡公主便把秦朗请到了府上。她不会单独见男客、哪怕是亲兄弟,儿子儿媳自然也在场。
没想到秦朗一听此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骂道:“我看他就是仗着自己有名气,存心与仲明过不去!让他自己去求情!”
金乡公主只得劝秦朗消气,然后说道:“叔夜要是自己愿意去,他还不如写一份劝进表,大将军府不仅不会对付他,恐怕仲明还会很高兴。”
秦朗道:“不写劝进表便罢了,没写的人也不少。他非得要在这时候反复上辞呈!就他读过书,难道生怕大家不知道、伯夷叔齐不食周粟的典故?再说仲明只是封王,他又不在晋王宫做官、仍旧食魏禄,何必在意那么多?”
金乡公主无言以对。嵇康就是那样的性子,当初他只是个有点名气的庶民,长乐亭主看上了人家的相貌气质、非要嫁给他,现在有什么办法?便如卢氏一样,起初金乡公主与何晏对她都不满意,何骏自己看上了,后来金乡公主还不是只能接受?
秦朗的情绪却还没平复,接着说道:“说到底仲明的王爵,是他自己打下来的!当初司马懿大肆屠戮曹爽党羽,何平叔不也是那时被疟杀的?曹爽妻妾、刘氏宗室都被那些乱兵婬辱屠戮了,洛阳朝廷乱糟糟的,还有什么威严可言??仲明靠的是庐江郡屯兵起家,打下了洛阳,维系了魏室权威;后来的洛阳中军,其实就是庐江军扬州军、编入了司马懿战败的降兵。如今仲明攻灭朝廷心腹大患蜀汉国,若不给他封王,说得过去吗?益州、汉中是他打下来的,要不把那些地方封给他,就看魏国满朝公卿慌不慌!”
兴许秦朗自己也意识到,不管怎样、秦亮用的本钱是魏军,于是他又口不择言地强辩道:“曹家也在汉朝做官,起家之前不也受了汉朝的恩惠?顺应天命、禅让是说得通,可直到现在,不也有人说魏室是篡位!”
一家人都顿时侧目,露出了惊诧之色,金乡公主也忍不住提醒道:“长兄……”
秦朗也明白自己失言,愣了一下,旋即满是胡须的嘴角又露出了一丝放松的细微笑意、很快消失不见,显然他忽然想起、现在不用怕别人说他大逆不道了!!秦仲明都不怕,他怕什么?
少倾,秦朗的目光又从何骏夫妇脸上扫过。
金乡公主也侧目看了一眼,只见何骏一言不发,亦未对他舅舅的言论有气愤、不服的反应。
何骏以前除了因为卢氏的传言,与秦亮不和;可能还有出身的缘故,本来何骏从来就看不起出身寒微的秦亮,而且年龄相差不太大,又眼看秦亮步步高升、故而产生了嫉恨。但是最近两年,他的心态似乎也渐渐变化了,尤其是在秦亮几番大战之后行废立之事、以及最近灭国要封王爵,何骏除了厌恨,大概敬畏之心也在与日俱增,很少再说秦亮的坏话。
毕竟威望功业太大的人,再以出身说事、就显得可笑了,何骏自己估计都不好意思多谈。就像当年曹家也不是士族、只算豪族,但创业之后,各家士族也没那个心气再看不起曹家。只剩下孔融等少数的人,才会继续鄙视魏太祖。
秦朗沉默了片刻,情绪才缓和下来,语气也平缓了一些,好言劝道:“妹妹也想开一些,不必太过忧愤了。沛王因是太祖之子,皇室一向都是防着的;但阿母也没得宠多久,汝兄妹在皇室根本没有说话的份,两头受气。以前皇帝信任司马懿等人,却把朝廷搞成了这样,我们有什么法子……”
金乡公主的情绪只是有点纠结,终于忍不住叹息道:“总比司马家执政好。”
秦朗几乎立刻就赞同道:“那倒也是!!”
有些时候人们不会去细想分析,但是下意识的喜恶、其实多与自身是否受益有关。秦朗自不必说,他当然是如今格局的得利者。
金乡公主的情况比较复杂,她在魏室中,不是最得益的那些人、甚至还比不上曹家远宗,但同样也是既得受嗌者;尤其是曹爽执政那几年,被打压的何晏也复起了。然而等司马家独大时,她的处境便已急转直下,何晏站在了司马家的政敌曹爽那边,当初何晏与司马师那帮纨绔子弟一起玩过、但又有私人恩怨……就像何骏与秦亮还是太学同窗,却不见得就能亲密无间。处境的好坏也有直观的表现,比如何晏被辱杀,金乡公主曾给人下跪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