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刚报了信的武将应声道。
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左后方,发现大部分骑兵似乎都布置在左翼后侧。他顿时明白,孙礼采纳了自己昨夜的献策,打算以攻代守,赌一把!
这就对了,带兵的大将不可能不赌!如果打仗不赌,一定要有必胜的把握才出手,那么战斗很难打起来。因为对手胜算太低了,最好的选择是不打;而从一开始就避战的军队,很难被抓住,兜兜转转很远都追不上。
孙礼放骑兵的位置也挺有意思。起伏这么小的地形,愣是给他找到了一处视线盲区。从东边看的话,有前后叠加的两道山坡阻隔,山坡旁边还有个破落小村子,村子附近有竹林和小树林。虽然那些景物都藏不住兵,但能挡视线,从东边应该看不到后面的情形。
不过吴军如果稍微派几个斥候绕道北面、或西边羊头溪对岸,很容易就能看到那些骑兵。发现了也没什么,这种地形的仗几乎只能明牌,搞偷袭的难度很大。
孙礼对秦亮算是很信任和重用了,以攻代守的主意也是秦亮出的。秦亮一时间只觉责任重大,隐隐有点输不起的感觉、因为他已经不敢去推论战败的后果了。
紧张之下,他无意识地有了一些不沉稳的小动作,譬如提了一下身上的甲胄胸襟。身上这身甲还是从洛阳大老远带来的,认领于洛阳城武库,是一套两当铠。
他又看了一眼空中。天气晴朗,有小风。
脚下的山坡上,有两株茉莉树,这种舶来物还是稍显稀罕,应该是东边那座庄园的主人种的。茉莉花期未过,但树梢上的白花已所剩无几,地面上的草地泥土上洒满了点点白花。战场上的空地上,那些庄稼地也是一片狼藉。此残败的景色,莫名有些悲凉的气氛。
秦亮深吸了一口气道:“亮给骑兵出的主意,此役责无旁贷,请准许亮随骑兵一起上阵杀敌!”
文武数人纷纷侧目,王广也诧异地看着秦亮。孙礼转过头,打量了一下秦亮脸上的表情,便说道:“张虓的人马也在那边,让他跟你。”
秦亮深深揖拜,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礼,算是感谢孙礼这一年多来的信任。他接着便翻身上马,带上了饶大山和王康离开山坡,先去营地。
身上就一把单手剑,便是邓艾送的那把。秦亮在营地里找到了一根马军加长矛,这种矛就是他安排将士们打造的。改动就是加长了木杆,另外尾部铆接了一段粗重的木头,因为长矛太长拿着头重脚轻、尾部的木头只是为平衡一下重量。
马具因为已经有了皮制的双马蹬、高桥马鞍,能满足最基本的需要,秦亮就没去改。毕竟他练兵也只是拿着孙礼的令箭,并不是主事者。
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拿了木盾。
王康应该不太会武艺,拿的是两把长的环首刀和一块盾。饶大山却要来了一把铁斧头。因为左手要拿盾,饶大山只能单手持铁斧,这杀|猪的,力气就是大。
他们很快骑马来到了山坡后面的马军阵地,找到了私兵百人将张虓,说明了来意以及孙礼的军令。张彪手下只有十来骑,他的兵主要是步兵、现在给别人统率了,他这才跑到了这里来。
这里已经聚集了六七百人,带着战马。大伙儿都没骑马,站在地上的,那些加长的矛也暂且放在地上。大部分人不止带了一样兵器,有的腰间左右都挂着长的环首刀,有的还同时拿了一根比较短的矛,也有人背着弓箭。大伙儿似乎都有马战的经验,知道武器折损得比较快。
秦亮组织过军队训练,很多人都认识他。人们纷纷转头瞧来,虽然没有多问,却纷纷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在众人眼里,秦亮一直是文官形象。
秦亮没有多言,他左右张望了一番。众人就在一段小坡后面,右前方还有一座山坡。两个山坡平缓低矮,并不相连,但在东西方向上看是叠在一起的。两座山坡之间,还有一片竹林。
众人偃旗息鼓,都在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
卷一 第四十二章 无名之恨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很多人的喊叫声吵成了一片,接着便是擂鼓声也大作。估计一些步兵已经接敌,人们在恐惧、紧张等情绪亢|奋之下,总会大喊大叫。
秦亮这边却依旧很安静,只是时不时有人咳嗽一两声。还有马儿偶尔会摆摆马头,发出“噜噜”的声音,就像叹气一样。
这时一个拿着旗帜的骑士策马而至,到了参战面前,骑士翻身下马道:“孙将令,马军出击!”
参战接过一块牌子揣进怀里,从地上提起了铆接了配重木头的长矛,重重地在地上一跺,回头喊道:“该是我等上了,上马,走!”
人们纷纷上马,提起了加长版长矛,有的人手里还拿着一长一短两根,旗帜也竖了起来。无数长长的矛杆冲天而起,骑兵的排布也比步兵稀疏得多,六七百骑看上去是一大片,阵仗不小。
各队陆续慢慢地向前面的坡地爬了上去,到了山丘顶部便向下加快了速度,就好像鸭群排着队跳水一样。“隆隆”的马蹄声也渐渐增大。
秦亮和张虓等十数人一路,走后面跟上了队伍。他们也慢慢爬到了山丘上面。
到了较高的地势,吵闹声骤然变大了几分。只见吴兵已经在魏军左翼形成了包抄之势,空中箭矢的黑影乱飞,两军一部已然短兵相接,能看到刀盾兵在冲杀,戟兵在四面奔走。秦亮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在战阵中擂鼓的人、好像就是孙礼本人,那件赤红的斗篷很眼熟。
“杀!”冲到缓坡上的参战大吼了一声。众骑也随后大声呐喊:“杀!杀……”
马蹄声轰鸣,就像是晴天雷鸣一般。大量身披玄甲的骑兵就像黑色的潮水,弥漫吞噬着绿色的、淡褐色的地面,赤色斗篷仿佛是血迹浇洒在其间。
秦亮的眼睛微微有点刺痛,眯了一下眼睛,他这时才注意到,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起伏的大地上虽然仍然笼罩着轻薄的烟雾,但阳光已是十分刺眼。
魏军左翼的大阵里,无数人发出了一阵阵大声呼喊,喊声震天动地。己方马群奔腾的汹涌气势,显然提振了人们的情绪。
秦亮鼓起腮帮长呼出一口气,跟着马群慢跑冲下了坡地。前面的马群慢慢形成了一大股洪水般的长队,轨迹成一条弧形,凭借速度优势,对吴军的雁行大阵北侧、形成了迂回反包抄侧击之势。
人们骑着马,越过了山丘下面的破落村庄和竹林,从一条土路和旱田里继续慢跑。践踏着伏倒的庄稼田、踩过豆蔓,敌军的人群越来越近了。
敌军的大小方阵和兵车之间,一小股马队正在奔走,一面大旗上写着个“秦”字,应该是吴军大将秦晃。左翼这边的敌军大将和秦亮同姓。不过魏吴两国之间的杀|戮本来也算是自相残杀,同姓之间你死我活也算不得什么了。
马蹄轰鸣之中,前面喊杀声震天响。所有人似乎都在大吼大叫,声音里充满了凶狠、愤怒与憎恨,仿佛对面前陌生的人们有着无名的仇恨。但恐惧掩盖在了这些情绪下面。
马群锋芒直接对准了吴兵一个五百人的曲大阵,从其前侧冲了上去。这时一队马兵从旁边平坦的夯土大路上直冲敌阵,速度非常快。最前面的骑兵夹矛直挺挺地冲了过去,飞驰的速度让马匹面对长矛也停不下来。
“轰”地一声,超长的长矛在马速之下,直接撞翻了几个人、连带掀倒了后排的好几个吴兵,眨眼间连人带马便冲进了人群。但片刻之后那骑兵就被人从马背上打下去了,然后就消失在了人群里,就好像是一粒石子沉入了池塘。秦亮仿佛看到那人群上方的空中笼罩着一片血雾。
时不时就有人这么冲进去,但吴兵矛阵依旧像是长着荆棘的一个个大怪兽,四面都是长矛。还有戟兵、弩兵在方阵之间奔走。
马群在分流和绕行,追得那些弩兵到处乱跑,惨叫声此起彼伏。
更多的骑兵在矛阵前放慢了速度,特别是从豆田里冲出去的,本来速度也不太快。无数骑在马背上的人开始拿着超长矛、对着阵中的步兵乱戳。
到达地方的马兵越来越多,正面被自己的骑兵阻滞,大伙儿只能向两边转向,很快把最先接触的一个吴军步兵大阵几乎围了一圈。后面上来的骑兵只能朝别的方阵冲去。
“啊!啊……”哭喊声响彻云霄,战场上的气氛非常悲惨。只听声音就好像是到了诛九族的菜市口,似乎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哭。
吴兵步军长矛比魏军的铆接配重骑矛要短,站在队列里基本够不着骑兵,如果不动队列、原地防御,只能眼睁睁地捱戳。何况骑兵没有站在原地,而是绕着方阵乱窜。吴军步兵显然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景象,一时之间只能在原地列阵抵抗,没什么别的反应。
不断有吴兵从队伍里倒地,阵中动摇混乱。忽然有个吴军步兵大喊一声,瞪圆了眼睛端着长矛冲了出来,但马上就被策马路过的一骑、在运动中用左手环首刀横斩掀翻在地。
这边的吴军步阵很快就有人离开了方阵,不断向东边溜走。几乎是让人始料未及的刹那之间,偌大的矛兵方阵就好像是堆积的沙堡似的,开始了缓缓解|体。过了一会儿,人群便简直是一哄而散。
成队的骑兵骑着马在乱糟糟的人群里横冲直撞,长矛和砍|刀挥舞,大地上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