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了很久,慢慢呼出一口气,“也不全然如此,其实我心里隐约有答案,只是不敢确定。”

沈如晚没说话,等他自己说下去。

“当时我去柳家,正好撞见过他们的一桩隐秘。”长孙寒顿了顿,问她,“沈师妹,你是灵植师,你是否知道一种花,生长在人的五脏六腑中,绽放时如同月光?”

沈如晚倏然一惊。

她下意识地向前倾身,五指收拢,攥着他衣袖,“你在柳家见到过这种花?”

长孙寒本没抱希望,见她这般神态,眼神方才一凝,“你知道这种花?”

沈如晚把他衣袖攥成一团,冷冷地说,“我知道,可柳家怎么会有这种花?”

长孙寒盯着她看了许久。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说,“倘若我知道,我也不至于躺在这儿了。”

沈如晚紧紧攥着他衣袖,半晌不说话。

长孙寒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开口。

他平静地又问了一遍,“你知道这种花是什么?”

沈如晚过了很久才回答他,“我只知道那种花的名字叫做七夜白。”

“你真的在柳家看到那种花了?”她再次问他。

长孙寒微微颔首。

沈如晚摊开五指,松开了他的衣袖。

她从床榻边起身,垂首望着他,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可又没说。

“既然你醒了,那你就自己上药吧。”她最终说,“我就在外面,你有事可以叫我。”

长孙寒愕然。

可她没有解释的意思,快步走到门边,拉开雕花门,让冷清朔风再次吹入屋内,又“啪”地一声关拢了,消失在门扉后。

长孙寒靠在床榻上,盯着关拢的门扉,半天没动弹。

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抬起那只完好的、握剑的手,对着被她攥紧揉成团的衣袖看了又看。

直到他慢腾腾地换完药,懒洋洋地靠在床榻边,心里还没精打采、牵肠挂肚地苦思冥想莫非沈如晚很讨厌他吗?

第156章、番外二

◎沉冤昭雪后,他和她在蓬山的那三年◎

【时间线:沉冤昭雪后,他和她在蓬山的那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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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蓬山又下起了雨。

恰逢今年新弟子入门,纷纷聚在一起,在喧嚣雨声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互相抱怨着倒霉按照蓬山的规矩,新弟子必须亲手摆渡过忘愁海才算是真正入了宗门,如今风雨如晦,忘愁海上风浪滔天,岂不是给这些新弟子平添了许多凶险?

试炼之日既然已定下了,便不会为一日风雨而改。用宗门长老的话来说,既入仙门、欲行仙途,自然要越过千难万险,若连小小的风浪都要畏怯,不如不要入蓬山,早日回家做个凡人去吧。

千辛万苦进了蓬山,谁愿意退回去?纵使风浪再大,新弟子们私下里抱怨长老不近人情一百遍一千遍,还是得乖乖地冒着风雨,乘着摇摇晃晃的小舟,没入茫茫烟波里。

青鸟渡的长阶上,早已入门的老弟子们挤在一起,头顶风雨淅淅沥沥,他们便当作没知觉一般,催动灵气遮蔽了雨水,硬是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时不时朝忘愁海上指一指。

这也是蓬山的一项老传统了,这些已入门的弟子们当年无一不是经历过忘愁海上惊险摆渡、千辛万苦回到青鸟渡的人,别管那时抱怨得有多大声,如今事不关己了,便立刻能兴冲冲地过来看热闹。

看一看新来的师弟师妹们千辛万苦、灰头土脸地回到青鸟渡,实在是一件叫人幸灾乐祸的乐子,而这些看乐子的师姐师兄们从前也曾是前人的乐子,便将这看热闹的行为变成了一种薪火相传的象征虽然大家主要是想来看乐子。

每一次横渡忘愁海,必然会有几个倒霉蛋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而失败,或是人仰舟翻,或是灵力耗尽无力摆渡,又或是漂在海上找不着方向,最离谱的还有半途遇上关系不睦的同门,悄悄追上去,打算给人家使绊子,结果早被人家发现,一番冲突后狼狈逃窜,结果漂得离忘愁海越来越远。

虽则宗门将横渡忘愁海作为试炼,可“炼”胜过“试”,本质不过是叫弟子们对修仙一途怀有敬畏之心,苦海无定、风浪难行,前路多艰,须得常持一颗自勉之心,方能乘风破浪。

因此,倘若有弟子到了规定时限仍然没法横渡忘愁海,巡视护持的师兄师姐便会将其带回青鸟渡,只要不是当真品行堪忧,宗门还是会把人收入门下的。

这事不是秘密,蓬山弟子们多半都知道,因此在岸上看乐子时也不觉不忍,唯有那些新入门的小弟子,被引导他们的师兄师姐口中义正词严的话唬住,从得知要横渡忘愁海那天起便惴惴不安、辗转反侧地想着自己万一渡不过该怎么办。

新弟子们在横渡忘愁海之前几乎不与同门前辈们接触,除了零星几个消息灵通的,或因长辈提点、或因擅长交游而提前得知了真相,其余人都被蒙在鼓里。

等到他们千辛万苦横渡忘愁海,大松一口气,才陆陆续续得知未能横渡也不是什么大事,立刻便要气恼自己先前的惴惴不安实在太傻于是等到新一批弟子入门,这些已经成了师兄师姐的老弟子们便热衷于三五成群地赶来看热闹了。

笑一笑新来的师弟师妹,仿佛便也把自己当年被唬住的郁结给消去了,大家都是受过这苦的人,闲聊时忙着大吐苦水,立刻不分什么新老弟子了。

照曲不询的说法,“横渡忘愁海”这一苦事,竟也成了蓬山弟子人心凝聚的好事。

“我看,凝聚人心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怕是你们这些筹备试炼的长老,当年也是被唬住的愣头青,自己淋过雨,也得叫后人湿了衣。”沈如晚似笑非笑的。

“若要这么说,那也没错。”曲不询坦然一笑。

沈如晚忍俊不禁。

他们并肩走下长阶山道,细雨蒙蒙,洇湿了石板阶,别有一种萧疏愁绪,可周围旁观的弟子实在太多了,热热闹闹地谈天说地,时不时还凑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什么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朦胧都没了。

长阶上站满了人,往下走免不了摩肩接踵,衣角与衣角擦过,偶有弟子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立刻便瞪大了眼睛。

沈如晚瞥过去一眼,轻轻一笑,比划了个“嘘”,对方便知道他们无意张扬,不欲在此受到瞩目,自觉地收了声,等到他们走远了,这才按捺着兴奋,扯着同伴的衣袖小声密语。

“这么热闹,叫我也忍不住想起当初横渡忘愁海的经历了。”沈如晚在半途站定,立在石阶上,遥遥眺望烟波浩渺的忘愁海,“刚出发时,天清气爽,风平浪静,可没过多久,海上便起风了,搞得大家狼狈不堪。等到我好不容易到达青鸟渡,天又晴了,没有半点风浪,真是气死人。”

她这么说,曲不询立刻便也想起来了,忍不住好笑,“是了,那时我和几个同门一起巡视护航,原本还在议论你们运气好,没想到不一会儿就起风,叫我们笑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