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她只是偶尔在他说话时偏过头来，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好似在凝神倾听，可又不像凝神听旁人说话时那样专注。

“我和邵师兄是在丹阁的夜会认识的。”沈如晚声音轻轻的，像落在花叶上细碎的雪，轻盈纯澈，转瞬就要消融，“我恰好在培育灵植上有些心得。”

丹阁的夜会也是小有名气的，由第十二阁的弟子组织，可以在夜会上交易丹药、灵草，又或者需求什么稀罕的丹药，可以带着丹方去物色炼丹师。

邵元康在旁边一摆手，“沈师妹还是太谦虚了，你可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灵植师，哪是一句‘有点心得’能概括的？”

长孙寒按捺住欲挑起的眉头。

得了，邵元康奇怪的态度算是有了因由要说这家伙不是为了得到更好的灵药而加倍讨好灵植师，鬼都不信。

可是邵元康把沈如晚带到他面前，究竟又是在打什么主意？

若说沈师妹有求于他、或是真心想认识他，可为什么她连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沈如晚见他不再问，她也不说话，朝他很浅地笑了一笑，又转过头，不再看他，只留给他昳丽匀停的侧影。

琢磨不透，他很快就把这事放下了，他总会知道的。

浮光掠影般的思绪从他脑海一拂即逝，像是冰消雪融，除了那一瞬清凉的水痕，没留下一点痕迹。

这场小聚并不长，本就是相熟的同门凑热闹，简单吃个饭也就罢了，吃完便散场，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长孙寒走下台阶。

他被别的同门耽误了片刻，走得最晚。

踏出百味塔的大门，他微微怔了一下。

沈如晚立在百味塔外的空地上。

她孑然一身静立，周遭人来人往，无端衬出她沉静幽娴，像一缕清寂的风。

没来得及去细想这忽生的念头究竟从何而来，他看见她抬起头，朝他望了过来。

“长孙师兄。”

他忽而意识到她是专门为他而等在这里的。

“沈师妹，你还没回去？”他朝她微微颔首，平和稳练，“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沈如晚眼睫微微颤着，静默了一瞬，像是酝酿着什么一般，抬眸看他，“我刚才听你说起，你待会儿要去附国做宗门任务？”

长孙寒微怔。

“是。”他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动身了。”

沈如晚抿了抿唇，“我……”

她目光如同幽澈的清泉，在他脸上轻盈盈地划过，“我正好也接了个去附国轮巡的任务，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长孙寒在心里微微皱眉。

他也不是瞎子，方才他随口提起要去蓬山附国做任务时，沈如晚的神态分明不像是也有任务在身的样子，怎么没过多久就冒出个轮巡任务？

“当然可以。”他微一点头，神色自然，不管她究竟有什么打算，静观其变就是，“那沈师妹你是现在就打算动身，还是我们先各自分开，一个时辰后见？”

沈如晚不知怎么的微微吸了口气。

“我，我还没准备好。”她有点磕绊，“我要回去收拾一下东西。”

那多半就是还没去接任务，要赶着去七政厅领任务了。

长孙寒忍住挑眉的冲动，有点好笑，可又平添几分说不出的愉悦，让他停顿了一息，才能像往常一般波澜不惊地颔首，“好，那我们就等一个时辰后，还在这里见。”

沈如晚攥着衣袖，朝他飞快地点了一下头，“那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长孙寒看着她纤细笔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尽头。

有那么一会儿，他凝神望着那个方向，忍不住去猜测，当她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后，究竟是会转向第九阁的方向，还是去七政厅补上那个轮巡任务？

“长孙师兄，你怎么还在这里？”

长孙寒回过头，见到来人，他淡淡地笑了笑，“童师弟。”

“长孙师兄，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附国？”童照辛那常年不见日光而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上，此刻也生出红晕，目光炯炯地盯着长孙寒。

长孙寒知道童照辛为什么这么兴奋积极，这次任务本是童照辛自己去接的，不过是请他来帮忙试验新做成的傀儡罢了。童照辛一向沉浸在炼器的世界里，再没有什么比试验傀儡更能让其激动的事了。

原本他并不介意早走还是晚走，对于童照辛炼制的傀儡，他也十分有兴趣，可是如今既然答应了沈师妹同去，那就不好食言了。

“稍候，还有一位师妹要和我们一同去，等一等她。”他说。

童照辛明显露出些失望埋怨来，这人就是这个脾性，算不上什么坏人，只是极度以自我为中心，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真性情是真性情，可总叫人喜欢不起来。

长孙寒不在乎，脾气再坏的人他也能忍，只看他愿不愿意容忍。自从他做了首徒之后便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童照辛的脾气在里面全然排不上号，只要有一方面实力出众，能胜过这脾气，那么对长孙寒来说就都不算什么事。

“我和沈师妹约在一个时辰后，”长孙寒语气平淡，“童师弟若还有别的事可以先去忙。”

童照辛脸上因兴奋而泛起的血色已慢慢消退了，重新变回原先那副苍白无力的模样，声音也像是倦了一般，“我回去也没事做，就干等着吧。”

说是干等着，可童照辛一刻也忍不住，就这么站在百味塔前的空地上，对着长孙寒滔滔不绝地说起他的傀儡来。

等沈如晚匆匆忙忙赶回来时，便看见长孙师兄芝兰玉树般立在原地，身侧一个喋喋不休的路人甲，他竟也没有不耐，唇角仍带笑，心平气和地听着。

一抬眸，目光相对，他倏尔一笑。

沈如晚轻轻吸了口气，好似又回到多年前，在忘愁海山门外初见的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