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不询盯着叶胜萍看了一会儿,淡淡笑了一下,“还以为你会瞒天过海,没想到承认了,本来还想找个机会向叶道友展示一下我的手段。”
叶胜萍心中一凛,终于再无侥幸,明白对方早就能确定这件事是由他经手,方才不过是故意给他一个心怀侥幸撒谎的机会,从而下狠手再震慑他一番,让他不敢再隐瞒。
幸好他最初见到沈如晚就已经吓破了胆,没敢耍滑头,不然岂不是又得多吃苦头。
“道友的剑法当真卓绝。”再无侥幸后,叶胜萍反倒破罐子破摔,坦然了起来,朝曲不询讨好般说,“一剑便知,我实力不行,眼光还够,就不用再展示了。”
然而说到实力不行,他心中又油然而生出一股憋屈感,想起刚才还浑浑噩噩时,隐约听见这几人说他金丹破碎后不值一提,实在憋闷,可他又能怎么样?
“是吗?”曲不询不置可否,“那我怎么看你对我的畏惧,还比不上对沈如晚的一半?当年她斩破你金丹的那一剑,比我强?”
一说到这个,叶胜萍又微微颤抖起来,幸好沈如晚不在场,倒没像刚才一样浑浑噩噩的,只是勉强一笑,“这个……这怎么比呢?”
方才曲不询的一剑,自然是随手为之,固然威不可撼,但无意伤人,不像许多年前沈如晚剑一出鞘就是为了见血。
“主要还是剑意有别。”叶胜萍低声说,“道友你的剑意巍巍如擎天峰峦、岳峙渊渟,让人难望项背,高山仰止,是我这么多年见过最雄浑强硬的剑意。可沈如晚……”
叶胜萍抬头,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苦笑,“她是杀星啊。”
陈献和楚瑶光在一旁,俱是很迷惑地望着叶胜萍。
虽然先前也从和沈如晚的对话中窥见冰山一角,但天天见面,他们终究还是很难想象叶胜萍话里的“杀星”的含义如果旁人说沈如晚是杀星,也许是说沈如晚凶名赫赫、手下有许多亡魂,可叶胜萍形容的只是沈如晚的剑意啊?
只是一剑,什么才叫杀星?
曲不询默不作声地望着叶胜萍。
“她现在和你从前见到过的样子,差别很大吗?”他慢慢地问。
叶胜萍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是,没错!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可这顿悟很快又变成了深深的疑惑,“那真的是沈如晚吗?她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简直像是另一个人。”
陈献和楚瑶光听得一头雾水,“怎么就像另一个人了?难道沈前辈还能换张脸?”
叶胜萍摇头,“不是,她还是那张脸,但是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想了半天,终于有点思路,一抬头,“她从前就像一把剑,平生只知以杀止杀,浑身满是杀气和戾气,没有一点感情。至于现在……”
陈献抢答,“像个人了?”
叶胜萍还是摇头,“她现在就像一把断剑。”
陈献皱眉,“什么意思啊?”
沈前辈分明是个活生生的人,脾气虽然有点怪,但还是很好的人,怎么就像一把剑,甚至还是断剑了?
叶胜萍看向陈献,理所当然地说,“你看她现在还有精气神吗?说她无欲无求吧,她可一点也没有逍遥自在的轻松啊?”
这话一语中的,陈献和楚瑶光一愕,回想沈如晚的意态,总是漫不经心、倦怠又冷寂的,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可又总让人觉得光是过去的回忆就已经让她很累很累了。
明明退隐了,心还留在过去的痛苦里。
“曲前辈”楚瑶光恻然,惶惑地看向曲不询。
曲不询神色沉凝地站在那里。
碎琼里昏沉的夜色映在他眉眼间,把他眼底复杂情绪也晕染得愈发晦涩难辨。
她说:你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我告诉你,你只不过是看见了一半的我,真正的我你根本不了解。
她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曲不询垂眸,心绪复杂到极致。
其实她说得是对的,他想,在他迟钝未觉、一再迟疑的漫长岁月里,他对她一无所知。
长孙寒识得沈如晚,却从没认识过她。
曲不询用力闭了闭眼。
抬眼,又是沉凝不认识总会认识,不了解也总有一天会了解。
从归墟下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起,他就再也不会把机会交给命运和缘份。
第58章、垂烬玉堂寒(七)
桃叶渡的夜风很急。
当然,从狭义的日夜定义来说,桃叶渡无所谓晨昏,自然也就没什么夜风可言,总归都是黑咕隆咚一片,若不提一盏莲灯便什么也看不见。
虽然,在这样永远暗无天日的地方,晨昏的概念早已变得模糊了起来,但修仙者毕竟还是有办法分辨时间上的差异,而习惯了在日升月沉世界里人也终归没法彻底抛弃晨昏观念。
毕竟,即使在桃叶渡抬头不见日月,低头却还是七尺之躯、十丈软红,纵使弃了晨昏,也弃不了此身,人总是要休息的,修士也免不了俗。
沈如晚步履匆匆地走过桃叶渡的街道,街边花铺掌柜走出门来,把门外的告示牌又翻了一页,昭示着时间已过子初,是新的一天了。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停驻在那张告示牌前。
其实告示牌上根本没写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是她心绪不宁,怔怔然,不知要去何处。
花铺掌柜误以为她是对店里的花感兴趣,热情地招呼她,“道友要是感兴趣就进来看看,不买也没事,我们店是正经做生意的,不搞强买强卖那一套,也不是黑店,和其他那些挨千刀的可不一样。”
在桃叶渡这样混乱无序的地方,骗子多,黑店当然也是很多的,人人都保证自己不是黑店、不是骗子,那桃叶渡数不胜数的黑店和骗子到底都在哪儿呢?
自然,想正经做生意的时候就是正经人,想来点快钱的时候,立刻就是黑店。
沈如晚盯着告示牌看了一会儿,其实她也不知道该去哪,沉默了一会儿,抬步朝花铺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