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连她自?己都说不准,到底应该由理智还是本能操控她的意识更好?一些。因为在发觉眼?前人不加掩饰的纯粹杀意时,她感到身?体深处的未知名震动。

这不是恐怖,应该说是惊奇。

某种蛰伏已久,却被抑制住的暗念轰轰烈烈席卷而来,终于遏胜人出生下来就带的求生欲望,所有的计划和情绪都淡却,她微一偏头,不但没有躲,反而以最?脆弱处向着剑尖撞上去,嗓音却像是与心上人约会时般轻柔娇怯:“杀啊。”

剑的主人眼?瞳微缩,半昏半醒时刺出的剑只出于下意识自?保,然而便是神智再混沌,也能意识到大小姐的精神不正常。

也是到此刻,才终于抽出心思抬眸观向岸上的精神病。

精神病面容清丽,唇瓣因惊悸带出点苍白,可无意识咬在下唇的模糊齿痕,反而化作朦胧的三分春色。

待看?清她的面容后,水中的人意兴阑珊,收回了?剑,而应止玥因为一直关注着这人的神色,自?然没错过收走剑时,覆盖上对?方黑眸里杀意的那点淡淡嫌弃。

嫌弃?

应止玥不太优雅地眯了?眯眼?。

这个水涝涝的混蛋居然敢嫌弃她!

水珠顺着冷厉的眉眼?滑落,如果嫌弃的对?象不是她,应止玥可能还会欣赏几分战损美人的动人风情,但此刻,什么欣赏全?都燃烧成了?熊熊大火。

“咔”一声,寒剑入鞘,眼?看?着对?方竟是问也不问一句,便要抽回手复入水中,身?姿如潭中月清皎濯濯,应止玥只觉心跳如鼓,从未有过的细妙感觉攫住了?她。

自?然,这和情窦初开没有一吊钱的关系,纯粹是气的。

想她应止玥,生来便是临宁侯府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更不必说慕她容色的万千裙下之臣。简直是夏末起了?风,身?边人都要担忧风声嘈杂,会搅动她眉梢轻愁。

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大小姐还从没体会过先是钓鱼不成反被钓,被人拿剑指着,又被嫌弃,这之后还抽身?欲走的离奇感觉。

大小姐内心深处莫名灼烧起的暗念平复,她上前一步,牢牢握住那只欲离岸的冰凉手腕。

在对?方冷淡的回望下,应止玥浅浅一笑,磨牙道:“怎么,又不杀啦?”

“……”

“说话啊,哑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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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在烧香拜佛的旺季,道观本来就比较清幽,观中的道士可能对?大小姐矫情的个性深有体会,也很少?和应止玥有交流,往往是打?个照面,就满脸羞红地跑远了?。

更不必说,应止玥一向喜静,还特意找了?个最?为僻静的地方钓鱼。

然而,正是在这样偏僻的角落中,却传来铁甲踢踏的嘈杂声响,无需灯盏,铁色的盔甲已经折射出耀目的冷光。领头的人一身?全?鱼鳞形状的戎装,体型宽硕,带着种煞人的压迫气息,声音张扬:“在此处鬼鬼祟祟的不出来,你是何人!”

这就是“先声夺人”的心理技巧。

如果搁在以往,普通人早就被他?这一嗓子吓破了?胆子,不需要他?再费心思逼问,就已经哆哆嗦嗦地将一切都交代清楚了?。

然而,应止玥到底不是普通人。

半倚在小杌子上的美人用书掩了?面,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眼?,柴火烧出的气是云烟雾罩的灰色背景,本人也掩在雾里,朦朦胧胧看?不清楚。身?后是重峦叠嶂的远黛,她却只似笑非笑道:“你在问我?”

戎装男人愣在原地。

左右有机灵的侍从赶忙凑上来,小声道:“这位便是应家的大小姐,大将军,您之前不是还讲起过吗?”

那不是讲起,是嫌弃地骂过。他?觉得这不过是个凭着生得两三分颜色,便任性骄纵的娇气小姐。

正如传言所说,应止玥着实?是孤傲冷淡的。

可他?也没想过,她竟然会这么美。

“原是于家的大公子。”于隐周没见过应止玥,可应止玥倒是认出了?他?,“不知道于将军千里迢迢从南疆来此,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于隐周顿了?两秒钟,再开口?时声线已经温和不少?,“是我打?扰应大小姐的休息了?,不知你有没有在附近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他?身?上穿着的是玄英色的深衣,左肩、小腹和后腰处皆有刀伤,比我大约高半个头。”

应止玥露出副沉静思索的样子,好?半天才摇头微笑道:“此处只有我和我的侍女。”

她漫不经心露出外?衫下一截衣袖,腕骨是纤巧的细弱,可只令人惊鸿一瞥便收回手去,“道观这样的清净地,哪里来的什么男人?”

于隐周眯紧眼?睛,没理会她的暗讽,身?上的气势沉下来:“你的侍女?我怎么听闻,应大小姐上山的时候,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然而,应止玥对?这摄人的视线浑然不觉,手里的书卷敲啊敲,像是要敲到人的心尖上。就在于隐周的视线都不受控地黏在她葱白指尖时,她的手微妙一停,转过头看?了?一眼?在添火煮鱼的人。

“原是不想带的,可是将军不知,我最?是娇弱无能,见风就倒,没人伺候就活不下去。”应止玥说这话的时候,极为理直气壮,没有丝毫不好?意思,浅淡一笑,“不过既是能令将军亲自?来寻,想必这贼子必是诡计多端,可能扮作了?我的侍女,妄想诓骗将军,也未可知呢?”

火光微弱,这么多面色黑沉的将士在前面,煮鱼的人倒是好?胆色,拎竹筷搅动的动作未停,水蒸气晕染过浓黑眼?睫,可气质又冷,一副对?外?界丝毫不关心的漠然样子

便更显得姝丽无双。

注意到于隐周犹疑的视线,应止玥手上敲书的动作才继续下去,“……我这侍女叫小姝,性情冷淡,但最?是体贴不过。于将军也不用问了?,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若是应止玥没这样说,于隐周心中的疑虑倒不会轻易打?消。但正是因为于隐周了?解那人的性子,明白他?最?是傲世轻物?,洁清不洿,恐怕宁愿沉回水里,也不会做旁人侍女。

也不知道是应止玥的话术惊人,还是于隐周自?忖了?解对?手,三言两语间,于隐周竟然真的被忽悠过去,只在临行前给她塞了?张字体粗犷的暗黄色布条,警告道:“窜逃出来的是极危险的恶人,应大小姐千万小心。如果有什么发现,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找我。”

竟是都没多看?煮鱼的侍女一眼?,就这么走了?。

应止玥面上浅笑着应了?,可是等脚步声一走远,就将布条塞到小姝怀里,很嫌弃地在她身?上擦了?擦手:“你竟然惹到了?于隐周?胆子真不小。”

个子高挑的侍女没说话,将布条放在火上静静燃了?,疏冷的面容氤氲在水汽上,朦胧不清。等到灰烬尽数落到地上,碾了?碾灰,冷不防又一件沉冷的玄色衣裳丢进怀里。

大小姐轻柔懒怠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姝,你好?没礼貌。你明明想杀我,我却在于隐周面前救了?你,你难道不该报答我吗?”

这“小姝”的诨名也是应止玥随便起的,她见这人貌美,又不说话,便自?顾自?随口?起了?个,现下也这么唤着。

小姝的脚步一停,寒剑出鞘,手挑出个剑花,一收一刺,衣裳也烧着在火里,呛出股极浓的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