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止玥没说话,闷着头向前走,身后?缀着个唇角含笑的小白脸,脚步压得不远不近。
刚才在于府成亲的时?候,应止玥是因为大小姐脾性发作,压根没受过这种窝囊气,这才做出了从来都没想过的惊人举动。
可是等他们后?来起?身,并没有进入于府的洞房,而是场景一换,变成了乡下的田园小路。
独白音似乎终于满意了,声?音也变得舒缓起?来。
【我?小的时?候,曾经住在乡下,最喜欢偷偷去河里捉鱼吃。现在想起?来,可真丢人。】
应止玥之前在凉菜铺主那里就?听说过,昌家虽然清傲,但是最不屑孔方和阿堵物。
换句话说,很穷。
可还?生了很多孩子。
像是昌十?四这种不值钱的姑娘家,更是早早的被放养,小时?候做过屠户女儿的邻居,与朱朱分别后?,也在乡下田间度过了漫长?的时?间。
想来,这里就?是昌十?四曾住的地方。草木翠绿,鸟鸣清脆,浅色的湖泊荡漾出湖影,不时?有金黄的鲤鱼越出水面,鱼尾荡出的水花都快飘到远山上?。
只是,变个位置,应止玥也有点回过味了。
陆雪殊不亲就?不亲,谁稀罕啊!她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情,简直是活生生吃了个大亏,偏偏这亏还?是她自己咽下去的,连埋怨都找不到人怨。
以?恋爱脑为生的僵尸看到她都要呸一口:“呕,死要面子活受罪!”
作为业界小白脸,陆雪殊洞察别人的情绪不一定行?,对应止玥的关注倒是一等一,敏锐道;“姑姑是后?悔了吗?”
应止玥下意识反驳他:“怎么可能?我?自己做过的事?情,可一件都没后?悔过。”
“那就?好。”陆雪殊也不纠缠,还?是那副青涩懵懂的样子,直接挑明了道,“我?还?以?为姑姑是不打算对我?负责了。”
就?算真的是这么想,应止玥也不可能承认,她为了表示自己所言非虚,还?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头,跟给狗撸毛似的:“自然不会,怎么说,你也是……”
应止玥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挑了个中性一点的用词:“我?的人。”
是我?的人,自然会对你负责。
说完,她也不想再纠缠这桩糊涂官司,指了指前面:“这应该就?是昌十?四童年时?常在的地方,可后?面全是坡,这小姑娘为了捉个鱼还?需要天天爬山吗?”
鞋子都要粘上?泥巴了。这可和她印象中迂腐守礼的于昌氏不一样。
却没留意,唇角含着两个甜蜜酒窝的少年视线微垂,漆黑眼瞳氤氲一瞬,辨不明的情绪转瞬即逝,复又露出单纯的笑,脱下鞋履,赤足站在碎石板路上?,“没事?的,姑姑踩在我?的鞋上?,就?不怕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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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昌十?四的少女生活很愉快,说的难听一些就?是普普通通,只是最寻常的小姑娘会做的事?情。
猫着腰从山上?溜下来,在河里拍打水花的时?候,比游鱼还?要灵动敏捷,有时?候袖子里还?会塞着甜糕,等到发现被水彻底泡坏的时?候,连懊恼都来不及,只能哀叫:“这可是我?等了整整两周的绿豆糕,还?要寄给朱朱呢!”
昌十?四还?很会捉鱼,红的白的,最喜欢捉的是一种肥大的鲤鱼,她就?地和其他的小伙伴们架开一口没人要的锅。脸蛋被碳灰染得黑黢黢的,但是也不去管,只是呼呼着去吹碳火。直到乳白色的鲫鱼汤散发出香气,昌十?四连去捉蜻蜓的小伙伴都不去管,直接伸出手去撕鲫鱼肉,又“呼哧”“呼哧”地吹气,看着都觉得香。
等看到鱼塘的主人来了,锅一丢,又“嗷嗷嗷”地叫唤着跑远了。
总而言之,就?是最寻常的小姑娘的童年。在见到死后?的于昌氏前,应止玥应该也在京城见过昌十?四,但并没有很清晰的印象。因为昌家的十?几个小姐全都穿着粗衣粗袜,在昌御史身后?一字排开,垂着脸不说话,表情木然,连榉木人偶都比她们有活气。
应止玥实在没办法?,将眼前窜上?树的昌十?四和之后?成为于夫人的于昌氏当成一个人。
独白音也一直没响起?,就?好像记忆的主人也遗忘了这个角落。
应止玥静静地在那看了一会儿,直到夕阳的光轻柔地播撒下来,淋得水面也像层金色的缎子,这才微微别过头去,有点恍惚的神色,半天才笑道:“我?都快忘了,这里其实是鬼域。”
她也真不和陆雪殊客气,直接踩在他的鞋履上?,走了这么多的山路,她自己的鞋袜纤尘不染,陆雪殊的脚踝本该被嶙峋怪石刮出血痕,可是这么半天连处印子都没有。
陆雪殊没说话,只乖巧地半蹲在她面前,仰着头看她,眼睛比夜空的星子还?要亮,“等回去了,我?给姑姑做鲫鱼汤喝。”
“就?你?”应止玥嗤笑一声?,显然不相信陆雪殊说的,可还?是没忍住撸毛的诱惑,胡乱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还?是先活着出去再说吧。”
所以?这里再漂亮,到底也只是噩梦的前序。
昌十?四在乡下疯玩得很开心,虽然没什?么大家小姐的样子,可却是个健康活泼的小姑娘。但是,鱼抓多了,总有湿掉鞋子的一天。
这个下午,昌十?四和往常一样,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个糖块,塞到嘴里,流畅地将外衫扔到湖边,刚想要俯身进到河里去,后?面却传来一声?惊讶的“唷”,“这不是清正严明的昌御史家的嫡女吗?没想到,昌小姐兴致这么好啊。”
乡下流言蜚语疯长?,很快的,就?传出昌御史表面上?清廉刚毅,最重?礼法?,结果家里养的嫡小姐却是野姑娘,旁边有露着个腚的小子也不在乎,还?跟着一起?去河里摸鱼,真是一点小姑娘的样子都没有。
有个老头嘴里叼着他孙女亲手卷的烟卷,点一根,搁在旁边燃一根,不屑地啐了一口:“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勾引爷们,不要脸。”
他还?想再啐几口,可唾沫星子还?没出来,门牙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石子给打掉了半颗。他既惊且怒,豁着牙看向村头的榉树,“哪个孙子干的?”到了他这个年纪,牙比腿都珍贵。反正平时?有孙女孙媳伺候,他出行?都不需要用脚,全靠她们推着。但是牙可就?不一样了,他虽是个村头懒汉,可再怎么懒惰,吃的东西总要自己嚼,总不能让别人喂到他嘴巴里吧?
可是,榉树枝叶繁茂,风吹过底下嶙峋的影子,又哪里有什?么人影呢?
他吞了口唾沫,身边其他的老头子丝毫不仗义,刚才跟着他笑得很开心,可是遇到这种玄幻的事?情,早就?一屁股跑得没了影子。
老头烟也不抽了,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捂着嘴跌跌撞撞地往家跑,中途还?被自己拌了一跤。
陆雪殊看向身边拍着手的美人,有些惊讶:“没想到,姑姑用石子投人也能投得这么准。”
正中靶心,还?是二连击,两颗大门牙一颗都没放过。
她扬眉一笑,很不谦虚:“那是。”
应止玥这次可不是在规则的边缘大鹏展翅、反复试探,而是直接攻击了鬼域里的人,本来还?以?为这次会受到更加剧烈的攻击,但是却只是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应止玥若有所思?,抬头看了眼夜空下的乡镇。
天空万里无云,也没有什?么遮盖物,村口的大狗叫得很响亮,驼着腰打哈欠向家行?的人也都很真实。虽然这里的榉树漫山遍野,可他们并不是榉木人偶,只是生活在乡镇里普普通通的村民。
那到底是为什?么,朱朱印象里活泼调皮的昌十?四,最后?会变成于昌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