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接上温母走出火车站,去国营饭店吃饭的功夫,也只点了三碗素面。
城里的变化比部队里大?很多,墙上处处是鲜红的标语,刷着?破四?旧、打倒反动派和小资主义的口号。
街上行人不?那么多,远没?有过去的繁华热闹,大?伙儿宁愿多待在家?里,出来买点什么也是风风火火,速战速决。
而被批判的人家?门口贴着?大?字报,家?里被打砸得破碎不?堪,无人问津。
大?街上走路带风,最自在地自然是集结在一处的红.卫.兵,随时检查着?路人的思想问题,无人敢惹。
城里的学校全部停课,公安局也被闹过一场,数月后才渐渐恢复了秩序,其?他的医院、百货大?楼、供销社等等地方也是被闹过后的重新?开张。
温宁食不?知味,努力吃完一碗素面,一家?人行色匆匆往回赶。
家?属院里,已经能站得比较稳当的嘉禾和嘉扬看着?熟悉的外婆回家?,兴奋地叫了起来:外...外婆!”
“哎呦,嘉禾嘉扬,来,外婆抱会儿!”温母如今最疼爱的就是孙辈,尤其?是自己亲手带大?的,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看着?白白嫩嫩的俩孩子,她跟闺女提起小儿子这次的婚事,“以前家?里再穷,那也是勒紧裤腰带能攒两桌喜酒,现在倒好,家?里条件好些了,却吃得那么差。”
温宁宽她的心:“娘,弟妹应该也明?白的,这事儿是现在大?环境导致的,咱们家?自然是重视她的。”
“是,你弟妹还是明?白事理,一个劲儿劝我别想太多,艰苦朴素些也不?错,现在特殊时期,千万别让其?他人抓着?错处才是正理。”
“没?错,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说?会儿话的功夫,一家?人又忙着?去准备晚饭,今天陆康磊休息一天,从?部队回来了,温母又到了,按理说?家?中得改善改善伙食。
不?过现在提倡吃忆苦思甜饭,什么伙食都得缓着?来,有时候还会有检查,再就是时不?时会组织大?伙儿去开大?会,集体忆苦思甜。
大?人苦些就算了,再苦不?能苦孩子,陆家?偷偷摸摸地主要是给?嘉禾和嘉扬吃些营养的。
要是冲麦乳精时,家?里的窗户和大?门都得关严实了,以免味道飘了出去,让别有用心的人举报了。
饭桌上的菜看着?确实挺苦,基本?就是大?白菜和红薯,温母倒是习惯,吃着?菜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们猜我在火车上碰见谁了?”
陆康云帮着?喂了嘉禾米粥,随口道:“婶儿,碰见谁了啊?难不?成是咱们院里的人。”
温母点头:“还真是!”
“谁啊?”陆康磊来了兴趣。
温母眼睛往旁边一瞥,她瞥过去的方向就是隔壁王家?的方位:“王海!”
这回,就连陆城都有些惊讶。
王志刚他弟离开家?属院的事儿,陆城也知道。这半年,王志刚没?少在部队抱怨,如今时局动荡,外面太乱,每家?每户想自保都费劲,可他弟压根不?听劝,居然自作主张跟着?一群不?三不?四?的人跑了,说?是要去闹革命。
这一走就是快半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
王大?娘起初都哭了好几场,担心小儿子出事儿,可外面着?实太乱,她也找不?回来人,就日日在家?门口望着?,望了这么久也没?望到孩子回来。
盼不?回来小儿子,她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大?儿子身上,让大?儿子想办法找找。
王志刚能有什么办法??*? 现在外面鱼龙混杂,有真的打倒反动派的,也有许多不?着?四?六的人浑水摸鱼逞威风的,加上全国大?串联,许多人挤上火车就能从?北到南,又从?东到西,怎么能找到人?
现在听丈母娘一说?居然在火车上碰见了王海,陆城确实惊讶:“娘,他也在闹革命?”
温母想起火车上的那一幕,脸色都有些僵硬,要真是打反动派也就算了,偏偏不?少人是在瞎闹事,她放下筷子,向众人说?起王海跟着?四?处抢东西的事儿,感?慨道:“真是吓人哪。”
温宁听到胆战心惊,没?想到外面已经发展成这样,也庆幸温母来回两趟还算是平安。
陆城又问:“娘,那王海在咱们这儿下的火车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温母记忆中,当时那群年轻人各个车厢走,后来具体在什么下车的,她并?没?有看见。
陆城得了信,琢磨一番,到底还是跟隔壁王志刚通了气,得知自己亲弟弟去外头闹革命,还闹成这样,王志刚差点没?给?气到脑袋爆炸。
“这小子回来,看我不?收拾他!”
行踪是带到了,陆城也不?管后面的事儿,他另外有事情要忙。
部队里的调查工作以较为平静的方式开展,对比外面算是温和许多。
不?过,初冬来临之际,陆城的一个多年战友吴建清因为老家?父母的中农成分,加上部队家?里被搜出外国的爱情小说?,被组织上定性下放。
团长职务没?了,被迫提前退伍,再下放农场。
为了不?让妻儿遭罪,吴建清托陆城帮忙把两人送上火车,回老家?娘家?去,如今就只有在农村里待着?安全些。
温宁陪陆城又进了一趟城,将?战友的妻儿送上火车,临了给?人塞了三十块钱到包袱里,在对方再三推辞下,仍旧坚持,谎称是老吴让给?的钱,对方这才收下,火车的唔鸣声响起,这一家?四?口终究是分离了。
“我记得以前吴哥打仗特别拼命,总是不?怕受伤不?怕死,说?要跟鬼子拼了。”陆城回忆往昔,感?慨颇多。
“那下放去农场会不?会...”
“我托了汪首长帮忙,尽量给?他争取了条件没?那么差的农场,那边的农场民兵连队长是我们以前一个战友的三叔,多少也能有个照应,不?至于太遭罪。”
陆城和温宁帮汪首长家?找回孙女,从?没?开口求过什么帮助,这回倒是开口求了一回。
火车渐渐消失在视野中,温宁只觉得额头湿漉漉,抬头一看,空中下起了雪。
簌簌雪花瓣随风飘落,落在火车上,飘在站台上,也贴在了温宁额头上。
今年的冬天来了,第一场雪也下了起来。
直到年底,陆康云已经在家?待了近半年,现在没?学可上,全国各地的学校都在停课闹革命,高考也取消了。
她过往对美好未来的期盼被彻底打碎。
家?里也没?人逼她出去工作,可时间久了,陆康云总想着?出去锻炼锻炼,现在时局稍稍稳定下来,她便?跟大?哥和嫂子提起这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