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论?张显之‘议’,不论?张显之‘降’,不正是在断章取义?。”赵芫重?重?拍在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脆生生的声音此时不怒自?威,“朕自?登基以来,三令五申,贩国贩民?者斩立决,你当朕的话是放屁吗!!”
“臣,臣不敢!”原本信心?满满以为抓到把柄的王时雍被年少官家身上散发的盛怒惊得后退一步,一时间呐呐不敢接话。
“官家,王相公的意思是,张知府只‘议’,而非真正‘降’了,没有?实际出卖的行?为和证据而将其下狱,恐有?损官家圣明。”说话的人乃户部尚书黄潜善,这人长?得白?胖白?胖的,留着?山羊胡,十分面善,单看长?相就是名忠厚老实的人,他走出来向赵芫恭敬地拱手拜谒说道,“便是民?间断案也要证据,朝廷办理内部官员也该讲究真凭实据,这是为了朝廷的法度着?想啊。”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黄潜善的陈词都无可挑剔,群臣们无不点头赞成?,如果皇帝在没有?任何实质证据的情况下,只凭借皇城司的供词就能问罪官员,那日后在场的任何人都有?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身陷囹圄当中?。
作为宰执的李纲出列说道:“官家,不如将张显带到殿中?来,当面对质。”
殿审张显,当面给群臣一个交代。在这件事?上,赵芫务必给所有?人圆满的答案,不能有?任何差错。因为今日,显然是她们君臣之间的第一场正面较量,输了,日后便会处处掣肘。一群聪明人的领导可不好当。
好在赵芫早已做好了准备,“康王,将人提到大殿上来吧。”
站在一旁憋得厉害的赵构立刻拱手高声应是,对站出来的李纲、黄潜善和王时雍三人勾嘴一笑,大踏步出去。
众人没等多长?时间,侍卫禁军便押着?一人走上大殿,说是押,实则只是看着?他。走到众人视野里的张显面色红润衣冠整洁,没有?一点在皇城司里遭了罪的模样,将此情景纳入眼里的众人心?中?大大舒气,原本紧张警惕的思维终于散去。官家终究是能讲道理的。
“张显,皇城司举告你私下议降,你可要辩解。”赵芫问道。
张显这些天在皇城司的大牢里已经想清楚,赵官家要拿他来压群臣的议和倾向,自?己是当了那个不幸的出头鸟了。可他也不是很怕,朝廷中?与他一个想法的大有?人在。
张显垂头拱手,无辜道:“回官家,臣没有?议降,此事乃皇城司冤枉好人。”
赵芫挑挑眉,从身边的奏折里挑出皇城司的,“可这上面记录的你的证词却没有?哪里冤枉你,张显啊张显,你还说南地的官员们都与你一样的想法,你们这不是议降是什么。”
“臣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既然官家已经知道了,今日即使冒犯天威,臣也要死谏!”张显知道,此时已到了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时候,如果不能从气势上压制住新官家,那他头上的罪名就真的落实了,“官家年少不知当家的辛苦,我国朝历经多次大战,内部实则千疮百孔,南地的百姓们税收一加再加只为了官家在北面和蛮夷们打仗,如今情况确是越打越糟,已经成?为事?实上的无底洞。”
“教主道君皇帝为了燕地联金灭辽,大兴兵事?,反而因小失大不仅烧光了历代军备储蓄,还引得豺狼入室,造成?了今日二圣北狩、河北沦陷的局面。
这本该是一面镜子,官家却视而不见,做出了和教主道君皇帝一样的事?,为了北地的百姓而剥削南地,可只有北地的百姓是您的子民,南地就不是了吗?这样下去,臣真怕太祖的江山会断送在我们这一代手里啊!”张显越说就越被自己的忠诚感动?,几乎潸然泪下,见者动?容。
‘啪啪啪!’
“说得好,说的好啊!”感动?当中?的群臣们抬头望去,只见赵官家鼓着?掌,满脸惊叹,啧啧称奇,“朕竟是不知手底下还有?张知府这样为民?请命敢于死谏的大清官!”
见状,原本退却的王时雍在黄潜善的示意下连忙拱手说:“官家,这便审明白?了,一切是场天大的误会,张知府议和情有?可原,并非卖国之人。还有?张知府口中?所提到的……”
没等他说完,被赵芫高声打断,怒道:“若不是看了昨夜吴俞连夜八百里加急送到的帖子,朕差点就信了你!”她从袖口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奏疏,直接扔在前?面昂首的张显面前?,“应天府所属州县去年农户加一成?税,商户加三成?税,可朕派去的人听?到的却是农户加三成?税,商户加五成?税!而且应天府州县的良田竟然十之有?七挂在了应天府官员头上!”
“不止如此,朕派人去调查实情,应天府竟敢公然打杀禁军!朕看不是南地的百姓不想打仗,而是你们这群狗胆包天的巨蠹私欲难填,生怕少贪半枚铜钱!”
张显目瞪口呆,面红耳赤愣在当场,他哪知道新官家办事?竟然不按套路出牌,招呼不打一声就派人偷家,这是不讲武德啊!
人的心?声如果能被听?见,在场的文武百官肯定?全都听?到张知府震耳欲聋的内心?世界:大意了没有?躲!被官家偷袭了!
“……”在场的众臣们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张显,十分难以置信一样,黄潜善更是后撤一步拉开了与此人的距离,以此来撇清关系。实际上,这些人中?大多数都与张显一样,多少干了兼并良田的事?。
黄潜善想退,赵芫却不许,开门见山问他:“黄相公,现在张显之举究竟是为国为民?情有?可原,还是贪污腐败苟且卖国?”
“…臣也是被张显的言语蒙蔽了,”黄潜善额角流出汗水,“若一切属实,臣请官家一定?严惩不贷,不要姑息国贼巨蠹,”
李纲等人见尘埃落定?,同样出声请求严惩张显。这场君臣博弈,赵官家最终占了上风。
“好!”赵芫起身,负手而立,看着?面前?这群大宋官僚,“朕欲将此案明正典刑,给天下人一个榜样,一个交代!来人把应天府知府张显打入死牢,秋后问斩!其贪污腐败所得财产尽数查末充公!彻查张显议降案的党羽,有?贪污公款、兼并良田行?为者一律抄家问斩!”
官家要斩首张显?!众人大惊。士大夫的特权当真说收回就收回了?!
侍卫禁军进来扣押,这回是真扣押住张显,提牲口一样提着?他往外走,终于反应过来的张显失去冷静,鬼哭狼嚎地哭喊挣扎:“我不服!我不服!太祖说他的子孙后代不许杀掉谏言的文官,不能杀我!”
任凭他如何大声哭嚎,侍卫禁军依旧像拖死狗一样将人拖出了垂拱殿,或许终于意识到死亡不能改变,张显开始在门外面破口大骂“暴君无道”。
暴君对一个古代君王可谓是极度贬低的称呼,通常认为一个王朝出现了暴君,那么灭亡也就近在眼前?。杀伤力可见一斑。
听?着?被判了死罪的张显叫骂声,众人面色各异,纷纷偷看上首赵官家的表情。
然而他们发现被如此辱骂的赵芫竟然面不改色,甚至神态轻松不少,安然坐会椅子里,对大家招招手,叫大家继续开会。
赵芫岂止轻松了不少,她甚至在努力按压住上翘得嘴角,当暴君好啊,当暴君可以抄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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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宣武元年第一大案
吴俞到应天府乃秘密行事?, 但他这样一群高大健壮还英俊的青年骑马来到应天府附近,自然会引起不同寻常的注意。
眼前是一片正在耕耘的农田,土地广阔而肥沃, 但其中耕作的男人女人乃至孩子却都面?黄肌瘦,一个个的精神状态根本?没有收获的喜悦和?期待。诸班直停下?来,有人去旁边的稻田里找耕作的农夫要水喝。
农户们早就发现了这群老爷们,此时战战兢兢地将喝水的桶搬过来, 几乎瘦的只剩一张皮贴在脸上的农夫谄媚地朝诸班直笑着。
农夫送来的是清凉的井水,诸班直赶了一上午的路,纷纷下?马饮了个痛快,又解下?水袋灌满, 正打算继续往应天府城门?方向赶路,就听农夫小心翼翼地说:“官人喝口井水润润嗓子,您们是来验收稻谷的吧, 小的们绝不敢偷懒, 肯定赶在朝廷收税前割完, 只是去岁农税只加了一成, 今年怎么要加三成啊?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原本?已经打算离开的吴俞立刻勒住马,“老人家是不是弄错了, 税收一斗,天下?通法, 新帝登基并未改之。谁跟你说要加税, 还要加三成的?”
“月前官差们来的时候说新官家要打仗,筹备军费所以加税啊。”农夫满脸愁苦,“往年只加一成, 这回实在太多了,我们全家已经改为?一天一顿饭, 能不能劳烦官人们行行好?和?知府大人说一说,只少收一点点,留够我们全家下?半年的口粮就行。”
诸班直面?面?相觑,想不到还没进?应天府,就抓到了这么大的案子!
吴俞下?马来,仔细问老农官府要收哪些?税,又具体收多少。
农夫这才知道这群人不是来收税的,他们是东京城来的大人物!哪里还有隐瞒的,将这些?年应天府一再高涨的赋税托盘而出。末了,望着他们问:“官家真的不加税吗?北边不打仗了吗?”
税收这块,吴俞不是专业人士,但他可以肯定,应天府收的税和?打仗没关系,“应天府加税一事?,朝廷不知。我们就是官家派来调查应天府的。”
“老人家,除了赋税,应天府还有其他欺压百姓的情况吗?你可以一并告知我,我保证会此事?能上达天听。”他还想从农夫这里得?到更多的情报。
就在这时,在田亩间游走的大户家丁走了过来,警惕地盯着殿前司众人,“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停留做什么!”又指着那农夫,“还不快去收割稻谷,要是赶不上老爷缴税,当心把你家的田收走让你一粒米都吃不着!”
被这群家丁打扮的人指着,殿前司的班直怎会忍他,一人当先?而出扳住那人的手指,眨眼间就将之按在了泥巴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