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1 / 1)

此辩犹泾渭争流,清浊自?分。然智者当见,实若江河竞奔,共赴沧海......

随着报纸的发行,顺天学?会的消息很快传遍大江南北,迅速引爆各地文人学?子?之间的议论声?浪,有财力和闲暇的人不远万里也要赶赴京师,只为围观这场世纪论道。

连时刻关注着大宋动向的金国朝廷也十分重视此次顺天学?会,派遣了包括完颜勖在内的使臣团南下?前往东京城,因为现在的金人自?诩文明,这样的学?术盛会他们当然不可以缺席。除了金国新派来的使臣,论道时,诸国留在东京城的使者们都打定主意一定要前往观看,届时把内容记录下?来传回国内。

就连内部乱成一团,忙着内战忙着抗金的西夏,也有使臣来参与这场盛会。文明的辐射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进行着。

在抵达东京城的这段时间里,七十五岁的杨时并非坐在家里闲着,而是逐一接见了道南学?派在京师的门人学?生,并且通过罗从彦找关系和新上任的宰执郭次仲见上了面。

郭孝友作为晚辈,见的又是学?术界大拿,于是并没有拿捏宰执的架子?,恭敬地拱手见礼。杨时见郭孝友这般态度,心里便摸到了底,亲和地说?道:“郭氏乃江南西路遂川望族,和我江南东路两路同属洛学范畴,老朽与郭相公应也有共通的理念,并非对立之势。

此次在顺天门举行论道学?会,也不是我道南学派对新政有所不满。而仅仅是在认真探讨新政的具体理念。”

“官家讲究格物,老朽甚为赞同,天地万物皆有其不同的道理,每一种道理都需要遵循,山泽虽广,草木毋禁;壤地虽肥,桑麻毋数;荐草虽多,六畜有征。闭货之门也*。”

听到没小子?,老夫的学?派不反对新政,我们支持新政!我们也不空谈,我们也有实务论!

郭孝友微笑?称是,赞了一波杨大儒的观点,然后问了句:“不知?先生如?何平衡义利?”

“以修心制利欲,天下?人都端正?自?己?的德行,污秽自?除。”杨时知?道这是郭孝友在试探自?己?,但不得不提出中心观点,即使在学?会上,他也是得提出来的,“春秋战国至今,诸多裂土之乱,民不聊生,皆源自?利欲。若掌管权势者率先逐利,那?么利欲之风上行下?效,就会滋生贩卖国家百姓的恶行。

商人重利轻国家,老朽在江南观察,经商风气盛行,上至知?府官员,下?至黎民百姓,一切向铜钱看齐,我们对私欲的重视已经到了威胁道德底线的地步,不能再?放纵其发展下?去。”

“为什么金人侵略我们的国家,屠杀我们的子?民,俘虏我们的皇帝时,许多中枢的官员仍宁投降不死战?为什么江南豪强们不愿意出资支持朝廷北伐?其中原因,皆在一个?‘利‘字。

为商者心中的私利凌驾在家国、黎民之上,只不过尚且不能宣之于?众,于?是以议和为藉口。可若连官家也主张以利为先,那?么曾经不敢宣之于?众的人性之恶,就会正?大光明地行走在天地间。届时,投敌卖国、迫害庶民亦能称为美德。国将不国,民不聊生。”

“是以,老朽认为,当务之急,在于?正?人心,倡仁义。”

“杨相公可看了《国家之利》?”郭孝友问。

杨时端起茶盏,“看过。吕本中认为利为公利,人可以追求公利,公利即为大义。道理是不错,只不过他疏漏的地方在于?无法于?实践当中明确区分开公利和私利的差别。宣和年间时,六贼当政,他们当中哪一人不是口口声?声?为天下?公利,而手段实则在为自?己?窃取私利?吕本中的办法行不通。”

郭孝友笑?了,“宣和是宣和,宣武是宣武,官家眼中容不得沙子?,现在以公谋私者只会是死路一条,杨相公可以放心。”

论及两任皇帝的区别时,郭孝友显然是在贬低宣和皇帝赵佶,意思是公利变为私利是掌权者的腐败无能导致的,杨时顿时默然,正?常的文人并不习惯直接抨击本朝的皇帝,这不符合忠义之道。

两人谈到话尽之时,郭孝友礼貌地告辞。只是等他出了院子?,身后却?又追来了杨大儒不甘的声?音,“若日后......复现宣和,又当如?何。不能正?人心,正?君心,终究是循环的死局罢了。老朽所谋,非一世之功,望郭相公如?实相告当今。”

.....................................

“若复现宣和当如?何?”射完今日的三千箭的赵官家把弓箭扔给内侍们,擦拭着手心,洒脱地对小郭老师笑?着说?,“若人君似宣和,六贼又当道,百姓就该反了这样的君主和朝廷啊。”

啊...郭孝友愣了愣,无奈,“官家说?笑?了。君王昏庸,臣民应当竭尽所能纠正?他,奸佞把持超纲,忠臣义士应当站出来铲除他们。”

“文人不是最喜欢讲顺应天理吗,人力有穷极时,当上层不再?自?我纠正?错误或者做不到时,自?然会有由下?往上的纠错机制出现。这就是天理啊。”赵芫乐呵呵的,她又不是真的赵宋皇室子?孙,皇位能不能传承万代根本无所谓,“荀子?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臣要谨慎治理国家,否则就容易倾覆。这句话,三岁小孩都知?道。难道君王和大臣们不知?道吗?既然知?道,当他们腐败到极致时就要做好倾覆的准备。”

嘶嘶嘶......站在旁边假装透明人的起居郎和起居舍人一边倒吸凉气,一边激动的奋笔疾书,把赵官家和宰执的对话润色一下?如?实记录在册。官家不愧是官家,今天的发言又可以录入史册了呢,虽然作为大宋官员感觉很秃,但作为史官他们真的很激动。

“而且不同的阶级,治理的方式也要因人而异。简单来说?,享受的越多,必须承担的道德责任就越多。受万民供养者,反过来必须反哺万民。”赵芫转身回到勤政殿,郭孝友和一众内侍禁卫们跟随在后。

闻言,郭孝友笑?道,“所以官家向来对贪官污吏深通恶绝,倒叫某些人时常寝食难安了。”

“人不能只在被?调查的时候才寝食难安,而在做坏事时无所畏惧。”赵官家裂开嘴露出洁白的八颗牙齿,对小郭老师笑?道。

不过杨时私底下?的这波操作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提醒了赵官家理学?变化的根本原因,源于?资本兴起带来的秩序失衡。尤以江南最甚。

华夏文明有个?非常特殊的点,就在于?它几千年来不断巩固形成的一整套完整的公共道德体系,当所有人都认同这套公共道德体系时,贪官污吏、叛国者、迫害他人者、不忠不义者、不孝不悌者便永远只能生存在阴暗的角落里。

戕害他人者为邪教,不管你自?诩是什么神什么仙都没用,这是公共道德体系的作用。贩卖毒品者为罪人,不管你买通了多少大儒多少官员为毒品辩经都没用,这也是公共道德体系的作用。

道德的准绳,始终高于?律法,理想主义者就是悬于?污秽头顶上的一把刀。

如?果?一个?国家它不存在高水准的公共道德体系,只剩下?律法,那?么贪官污吏也就不存在了,因为可以任意制定律法使人可以合法受贿,仅仅需要将赃款添加一个?名头,例如?捐款、献金、游说?金。

当豪强可以无所顾忌地公然宣告天下?,他自?己?做过什么坏事而不受惩罚时,那?么就可以断定这个?地方没有可以约束他们的东西,唯一的律法的标准也掌控在豪强手中。

现在的大宋处于?上层的豪强以‘义’为武器摄取私利,但他们还不敢光明正?大、公之于?众,所以要用‘仁义’对自?己?进行伪装。

如?果?谁揭开了他们的伪装,他们就会气急败坏,想方设法重新伪装起来。

先知?后行之下?,尚有污秽滋生,义利统一后,他们必然会更加嚣张起来。

但是嚣张起来好啊,嚣张了,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赵芫阴森森地想道。对付这种阴沟里的老鼠,须得使用雷霆手段,除了地府,连她都找不到能让他们继续发光发热的地点啊。

上一波砍头榜,帮助大宋复正?法度,就是他们最后的价值。嘻嘻。

第145章 杀杀杀

学会开始之前, 顺天门前已经?布置好了八方论道台,在四周安置了座位,等到了时辰, 各地的学子们已等在台下。

吕本中与杨时、陈旉、韩世忠等人坐在各自的位置上,台下的人们注意到,在东面的木质高台里,还有一张空着的座位。不由奇怪千金难买的位置, 是谁竟然迟迟不到场。

吕本中隐晦地看?了眼那空余的座位,慢慢翻开手?里的文章。连提出?论道学会的杨时也不知?在看?什么册子,似乎仍未准备好。

韩世忠和梁红玉两人则正襟危坐,他们知?道学会还不开始的原因。

所有人都在等最关键的人物?到场, 那就是大宋的赵官家赵芫。

正当底下的学子们禁不住疑惑论道为什么还不开始时,御街另一侧出?现了一队人马,低调地清理出?一条窄道, 簇拥着身穿朱红文士袍的人影走上东面的高台。待那朱红文士袍的人坐到空位里头, 论道台上的几人忽然就放下了手?里的文章和册子, 准备好了。

就见?垂垂老矣却依旧道骨仙风的道南大儒龟山先生杨相?公率先走到中央, 负手?不急不缓地说完一段道德经?的讲学。等众人的思绪都被引入其?中,沉浸不能自拔时, 渐渐将经?典引向天理人欲的天人理念。

杨时:“今日之辩,非为义利二字孰高孰低, 实乃治国?治事治人的根本究竟何在......”

“若无天理悬于?人心, 若无仁义铸为铁律,则所谓‘实务’终会成为饲虎之肉,所谓‘利益’恰似饮鸩之酒。”

“格物?须先正心, 犹农夫耕田必先修犁。心术不正而务实事,恰似持残犁垦荒, 地愈耕愈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