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百官联名?朕倒要瞧瞧有多少人和宇文相公私下通过气。”年少的官家冷笑着扔开手里装样子的书,翻开奏折,一目十行,所谓联名果然凑够了百人之?数,看来老头子为了压住她这个官家,真?真?掏出了老底来?。只是不止其中有多少真?正?属于其党羽,又有多少是被其道貌岸然的说辞蒙蔽了的。
“宇文相公在朝中的名望如此之?大,朕现在是不是该立刻听从你的指示,今日你说要把报纸收归六部,就收归六部,他日你说岳飞韩世忠造反,朕就要砍了他们?”
宇文虚中一愣,完全没料到,官家在看到联名奏疏之?后,竟然是如此反应,这…这是在怀疑他欺君啊!
就算他此举确实是在威逼赵芫,也不可能?承认,只做出一副低眉顺耳的恭敬模样,“臣绝不敢欺君,只是将诸位相公的心意一同呈上来罢了。”
不得不说,与后世?的元蒙、满清政权相比,汉人的政权体系下,君臣之?间的地位是相对?平等的,臣子面对?君王时,不会时刻担心说错一句话就被砍掉脑袋。汉人政权当中,臣子不是君王的奴才,而是君王的臂膀。
在这个大背景下,皇帝很难以心意惩戒臣子,最多是疏远或降级或罢黜。唯有以军功上位的少数皇帝,在生杀大权上,更为肆意。如赵匡胤,如还没出生的朱元璋。
赵芫按下奏疏,微微挑起?眉梢,宇文虚中有恃无恐,是以为她绝不会为了联名奏疏一事,将他如何。确实,单单一本联名奏疏,不足以为罪名。但?她手里的东西?,加上这本奏疏,就可以追究结党营私、威胁天子的罪名。
在宋朝,结党营私要治罪是不够的,不能?服众的。因为结党营私不代表会威胁皇权,也可能?是和蔡京之?流一样,与皇帝一起?营私的。而且宋朝历代都有结党行为,大家都默认了党派之?分。
但?威胁皇帝,这点,在任何朝代都足以论罪。
“把朝会议事记录取来?,给两位相公看看。”她干脆踹起?手,老神在在地靠坐在椅子上,淡定地看着朱娘将几本记录册子呈给两人。
起?初,两人只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官家竟然令人记录了每一场朝会议事的细节,这比起?居郎记录的还要详细啊。
慢慢的,张叔夜的神情逐渐了然,露出会心的笑容。而宇文虚中翻阅第二本时,额头渐渐深处汗珠来?。无他,太清晰了!他在朝中所说的每一句话的目的,朝中何人迎合、何人反对?,诸公谁赞成谁,谁交好谁,谁听从谁,都太清晰了!
结合他递上联名奏疏后,官家脱口而出的质问,官家这是已确认他试图掌控朝堂、胁迫君王啊!
“宇文相公糊涂啊!”张叔夜在一旁露出不赞同?的目光。
“臣,臣……”宇文虚中慌忙拱手想要自辩,却一时想不出理由,竟是当场冷汗淋漓地呆站住。
“胆敢结党胁迫天子,为私欲所用,宇文相公你这样的官员,朕实在不敢留下。”
一听赵芫有驱逐他的打算,宇文虚中瞪大眼,忙厚着脸皮地说:“臣只是关心则乱,一心为国朝,才行差踏错。有官家提点,臣今日方才如梦初醒。多谢官家点醒了臣,臣回去就立刻闭门?思过反省。”以退为进?,希望赵芫能?轻拿轻放他这一回。
但?赵芫偏偏不会轻饶,否则其他人看到皇帝不会惩戒这样的行为,以后效仿者就会源源不断。她平静地继续说道:“宇文虚中,结党聚众欲挟天子,罪不可轻恕,罢黜尚书左丞之?职,编管于庐州。”
将宇文虚中一撸到低后,他的党羽,赵芫一个都没放过,全部连降三级,而空出来?的位置,由赵芫的人顶上去。
中枢上百人的职位变动,可以说动静绝对?足够恐怖。在官员、士子、百姓当中,足以被列入‘某年之?大案’记录。甚至人们可以想象得到,这一笔在史书上,会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笔。
原本精神奕奕的宇文相公,一夜之?间颓唐如普通老人,在官员们送行时,他情不自禁地哭泣起?来?,说悔不当初。送行的众人不禁感同?身受一般露出悲伤的神色。
这样的画面被传开后,旁人是如何看待的,赵芫不知道,她只知道宇文虚中肯定不是在为自己的罪名悔恨,恐怕是悔恨做的不够完美,被她赵芫抓住了小辫子吧。
看多了官场上的权利角逐,她已不会像普通人一样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官员会为做错事而忏悔。错,与不错,不存在于官员的心中,官场上,只有目的达成、与未达成两个选项。
目的若未达成,那么下一回行事就更谨慎便是。
如果一个官员的立场的思维角度忽然转变,那么必定不是因为他想通了某个道理,而是因为他的利益角度改变了。
这一点,在好官和坏官当中都适用,只不过好官眼里的利益与普罗大众一致,而坏官眼里的利益与他个人获利一致。
伴随着宇文虚中的下台,当今官家手中有本‘会议记录’的事也随之?传播开来?,黄潜善等更早之?前就曾经串通一气想搞事情的官员顿时冷汗淋漓,生怕自己的行为被记录在册。
那可是大把柄,瞧当今如何处置宇文虚中的,如何借此排除朝中异己的吧。他们甚至阴暗地想,现在官家还用得上他们,所以按兵不动,一旦哪天利益相悖了,会不会像无情罢黜宇文虚中一样罢黜他们。
如果被赵芫听到这些?心声,她肯定要抚掌赞叹,预测的真?准啊!这些?左右摇摆不定,总想着为私利钻营而不顾大局的人,以后有机会肯定要换下去。只不过想找到顶替的人,也需要一定的机遇和时间。
一时间,朝廷上下,氛围和谐无比。朝会议事时,大家都端出一副大公无私的神态,没有互相递眼神,也没有互相言语掩护、支援,倒是一派清风明?朗之?景象。
赵芫:好好好!朕的耳朵舒坦多了!
报纸审办发行交由科学院全权负责一事,确定无疑,没有人再?多加置喙。当然,是没有人敢置喙了。
大家不约而同?地跳过这条,关注起?了新议题。
“官家,太上皇的圣驾已抵达开封了。”李纲一直在盯着和谈的事,太上皇被送归的行程,他是第一个知晓的,此时出列,语气平稳地说道,“官家应当率领百官前去迎回太上皇,以全官家与太上皇的父女之?情。”
简单翻译下,官家,又到了要向?天下人表演您是个大孝女的时候啦!
对?此,赵芫没什么异议,让李纲负责安排接驾的事宜去。反正?,她早就得到消息,便宜爹赵佶现在屎尿都得别人帮忙,废的彻彻底底。
由于摔断了脊椎骨,路上不能?颠簸,还需要时刻精心疗养,快马加鞭一个月的路程,硬是走了好几个月的时间。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文武百官兴奋至极地跟在赵官家身后前去迎接太上皇的圣驾。
当太上皇的马车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许多官员忍不住哭泣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太好了,终于将太上皇帝从金国救回来?了啊。上天没有摒弃大宋啊!”
天知道,两个皇帝被掳走,对?他们来?说,打击有多么沉重。只要皇帝还在金国一日,大家就不能?抬头挺胸地做人。现在太上皇回来?了,另一个也就有机会再?迎回来?,真?是太太太感人了!
然而,就当所有人翘首殷切望向?圣驾,希望太上皇出来?走两步,露个脸时……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无事发生。
众人:???
太上皇圣驾随行的人满头大汗,战战兢兢地挪到近前,小声对?当今官家赵芫说:“太上皇陛下,请您上前听训。”
赵芫轻咳两声,然后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圣驾前,情深意切地大喊:“父亲!女儿不负众望,终于把您从金人魔爪中救回来?了!”说着感动地不停擦眼睛,“您不在的日子,朕在兴仁府登基为帝,举兵北伐,惩治贪官污吏,无一日敢懈怠。幸而诸公皆鼎力相助,现在国朝已经重归繁华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外敌不敢来?犯。这都是父皇您对?我的教导,所达成的好的结果啊!”
“呜呜呜!”听到当今十来?岁的官家的真?诚自白,官员们哭泣的声浪更大了些?,多么感人肺腑的父女亲情啊!不哭不是人!
躺在马车里的赵佶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圆,气愤无比。他把十娘叫到近前来?,本打算当众将其怒斥一番,逼迫她把皇位还给儿子赵构。
结果这个逆女,上来?就大喊大叫她登基后的这样那样的功绩,这让他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根本没法现在说出口了!否则他岂不是太卸磨杀驴、昏庸无道了吗!
可恶啊!看来?只能?回宫后,徐徐图之?。
思及此,赵佶强忍下怒火,沉声对?车外喊道:“朕已经回来?了,诸公都不必再?惶恐不安。”
“十娘,你虽做出了一点点成绩,但?不足的地方更多!待回到宫中后,朕有许多话要交代给你!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