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不也就摇头了:“我有个侄子,在宫中当差时,听到都勃极烈同完颜宗弼讲起一桩事,听不真切。”

“何事?”

他说:“今秋不选两路南下,只选一路。”

选一路,听起来那就是河北了。

毕竟河北只要铁了心往前走,不考虑后勤,那就到处都是路,只要有一个完颜宗望那样的名将,风驰电掣就能跑到汴京城下。

而如果女真人都挤在这一路上,真定府要承受的压力也一定是空前绝后的。

大宋似乎很有钱,可连续打了两年的仗,河北和山西都快要打成荒漠了不是什么形容词,山上的树是已经砍伐殆尽了,那田岂有不烧的呢?

烧过了田,春天有青草从焦土里生出来时,先是撤退的牛马啃一啃,而后是终于能出城的百姓再挖一挖。

春风拂过太原城下的大地,与真定城下一样焦黑,连草也生不出来。

这样的土地不能再自己生产出钱粮和百姓,就必须从后方大量调运上去,如果金人铁了心要在河北打决战,物资的消耗将达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李良嗣将搜集到的情报送回了汴京,交到赵鹿鸣的手上时,正好是七夕那天。

赵鹿鸣看完了,外面又有宫女慢慢地吹起了笛子,那声音是很悠扬动听的,她听了一会儿说:“你们猜她在哪?”

李世辅和李俨,还有王善几个人就面面相觑,王善说:“不是在西北角?”

长公主就笑了,说:“不是,她在西边,只是西北角有几座很妙的太湖石,总能将声音聚拢,再散出去,因此宫人们总喜欢这样,这也是太上皇布置的巧思。”

说得很好,也很称七夕的夜,只是几个人脑袋很有些木鱼,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说起这样无关紧要的话。

长公主说:“我只怕他起了别的心思。”

“要是他分两路南下,太原有天险可守。”

她叹了一口气:“守不住怎么办?”

守城和备战实在是一个太艰苦的事了。

怎么会有人不厌倦呢?

连她都有些厌倦了。

作者有话说:

第475章 第七十四章[VIP]

金人南下这事她并不惊奇。

他们还没有富裕很久, 老兵是从寒微里走出来的,吃惯了苦,受惯了欺压, 因此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如此鏖战十几年,血战千百场,这种不怕死的悍勇又给他们带来了惊人的回报。

他们还没吃到真正的大亏,两次南下,他们都带走了大量的财富和青壮,战利品足以让他们盆满钵满。

在战争的成本超过收益之前,他们不会死心, 最多只会根据南朝在战争中的表现控制一下成本投入。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些恩怨。

金人死了一个驸马, 她也死了一个。

金人还死了近万女真老兵,每一个都是他们的兄弟, 她则死了一个哥哥, 残了一个哥哥,不算亲兄弟, 但这事儿女真人又不知道!

大家的仇实在是有点深,所以只有在打不动的时候才会假惺惺互相遣一下来使, 缓一口气后, 还得继续打。

她因此也一直在为此准备。

从石岭关到洛阳, 从真定府到汴京, 河东路和河北路都在争分夺秒地重建,田间没有坐下休息的百姓, 城中没有闲来聊天的差役步卒,大家要重建的东西太多了。

官路是要修的, 打一场仗,双方都不是马谡,因此都爱当道扎营,扎营后还要刨沟,刨沟断不能浅,附近有水就引过来当护城河用,没有水也恨不得刨个两丈宽两丈深,里面还要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叫人一脚踩空,下去就成了伯劳的战利品。

等到金人也撤了,大宋的军队也回汴京了,留给河东河北的就是满目狼藉。

百姓们都被征发了劳役,开春的时节宝贵,要在田里耕种,可如果不抓紧将引流的决口堵上,官路铺好,尸体掩埋掉,等到多雨的日子一来,流水给官道和路上那一批又一批的腐尸冲个稀烂,这方圆几十里就待不得人了。

他们就只好每家每户都尽力出一个役夫,男人很多,但妇人也不少,甚至也有老妪老翁来干活的,总之是要一边忙耕种,一边去修路,等这一个多月忙完了,百姓们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已经是累得筋疲力尽,心血也要熬干了。

他们互相打气:“咱们忙完了这场,剩下就没咱们事了!太原府替咱们守着!”

消息传到汴京去,工部说是验收完了,可李素还不放心,还要派些人亲自跑一圈去,看看道路是不是整齐,该填的土有没有填完?下雨时影不影响?

这可不是小事,后方的粮草辎重车队要是走到哪一段陷在泥里了,这可是有人要掉脑袋的,就看是粮官先掉脑袋还是守军没撑住先被女真人砍了脑袋。

这还只是无数筹备中最基础的一件罢了。

李纲还在继续疏通每一条转运使的路线,从各地往京城运送粮草,有没有困难?会不会延误?按说修水利都是冬天修,去年冬天叫战争给耽误了,今春也该清理干净,还有没有第二个齐枢?想学齐枢的可想好了,长公主觉得憋屈是她自己的事,齐枢这从头忙到尾最后只能自戕谢罪的可比长公主憋屈千万倍啊!

大家都很努力,没有什么休整的时间,就连太学生除了研究经文之外,也要练练六艺。

“世上岂有躲在女子身后的烈丈夫?”太学生们就嘀咕,殿下都能亲临战阵,大家也不能太弱,关键时刻还得有投笔从戎的底气。

朝廷吵是吵的,可她清理朝政,也没见到有人公开唱反调,给她下绊子。

她想一想,似乎她需要一些帮助,大家就力所能及地给她帮助了。

所以这种疲惫感不是因为这消息的“突如其来”。

可能只是一些牢骚,她想。

她只是发牢骚而已,那一瞬间,她的精神全被这些牢骚占据了。

整个大宋都握在她手里了,可她回头看一看来时路,她从来没有享受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