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一日外面闹得很大,声音传进来,女道内侍们议论纷纷,就连契丹人也小声互相问:“这是啥?咱们要拿大棒子打他们么?”

“咱们招惹他们作甚!”香象奴说,“去寻几个中官堵门就是。”

“中官们不肯上前呀,他们怕读书人怕得要死!”

香象奴就掰着手指数了一会儿,数出几个人名:“你寻他们几个去,告诉他们只要肯今日替了咱们的差,赌债全清了!”

几个小内侍硬着头皮跑出去,又过一会儿,尽忠捧着诏书跑出去,在李清照身边掀起一阵风。

李清照就说:“闹成这样,李相公怎么收场。”

两个小女道在她旁边听着,一个就问:“这不是李相公赢了么?”

“耿相公难道没有几个知交故旧么?”

一个小女道很天真地笑,“他下了诏狱,哪里还有人敢说话?”

“他下了诏狱,更有人要说话了。”

“什么人?”

“那些担心李相公独揽朝纲的人,”李清照说,“还有些庸碌之人,原没有坏心思,可心中惊惧,起了兔死狐悲之感,也要说话了。”

长公主站在了山顶,向下俯视,所有人的过去她看得到,所有人的未来她也看得到,她知道每一个人的选择,从而抓住时机,将既定的历史推向了另一条道路上。

她是什么都知道的,可很多人并不知道。

燕京一役,禁军那么菜,菜给天下看,难道朝廷里就没人看见吗?

看见了最精锐的西军能一死一路,有人就害怕了。

京城里有太多人不知道这场仗是不是能打赢,他们不一定是怕自身安危,也可能是怕社稷有失,于是自然就生出了退却的念头:和谈吧?

和谈要是还不行,投降吧?咱们继续给岁贡,咱们奉大金为伯父,拖他个二三十年,只要第一代的老兵都死了,金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说不定从更贫瘠更寒冷的北边还会崛起一个新的部族,又会将金人取代了。

只要咱们苟到那时候,咱们就赢了。

谁也没想到,这样怯懦的皇帝,这样糟烂的禁军,完颜宗望和完颜粘罕甚至都先后打到城下了,连皇帝人家都抓了一个,可老赵家竟然硬冒出一位公主给金人击退了!

大家能说什么呢?

大家只能说:“殿下,你早些出生,早些掌权,早些练兵布防,击退金寇,咱们见了你,心中自然有勇气,咱们是死也不会降的可咱们那时候不知道呀!”

前路一片迷茫时,各有各的想法,只有李纲像激流里的礁石一样,屹立在金人的铁蹄巨浪前,一步也不曾退过,确实英雄。

现在显出他了,大家也认了,忍你骄横跋扈一下,可你不能真杀耿南仲吧?

你要是杀了他,你还能放过我们吗?

吴敏就唉声叹气,揉着眉间,将眉间揉得红通通一片。

李纲依旧坐得四平八稳,巍然不动,见他这样,说:“怎么,咱们不曾请杀过王黼么?元中何以畏怯若此!”

“咱们是请杀过六贼,”吴敏说,“可是彼一时,此一时呀!”

“彼时如何,此时又如何?”

“彼时先帝在位,先帝性情宽仁优柔,待臣下以礼,即使是极憎恶的六贼,先帝初登基时,不愿下令诛杀。”

李纲依旧不为所动:“六贼结怨于天下,非结怨于你我,杀六贼,我是问心无愧的,杀耿南仲,我亦如此。”

“伯纪,我正要说到这里,”吴敏说,“先帝性情优柔,因此须得咱们推一把,难道安国长公主也如此吗?她面似菩萨,心如烈火,你我不能逼迫于她呀!”

李纲终于动了一下。

他说:“殿下留耿南仲在身边,我心中不安。”

“殿下若杀耿南仲,你我更当不安!”吴敏刚说完,忽然停了一下。

够不安的,可也不算最不安。

毕竟殿下是主战派里的主战派,她很可能不喜欢李纲的性情,但应该不会质疑李纲的品性。

所以如果是殿下站出来表态,可能她会冷落李纲一下,比如说闹到这个地步,枢密使就别想了,但敲敲打打几下,殿下应该还会重用他。

仔细想想,吴敏想,现在给耿南仲闹下狱了,大家吵吵闹闹,但也只是吵吵闹闹,台谏官和太学生们闹事并不罕见,大家互相喷来喷去,既是为了排除异己,也是为了完成工作台谏官们不喷人,官家留他们何用呢?

官家就喜欢宰相们背着黑锅上班,李纲也背上一口,不一定会被立刻追究,只要有把柄在长公主手里,就够了。

想到这里,吴敏就觉得只要接受端上桌的枢密使飞了这件事,整个事件就还能忍受。

那最不安的情况是什么呢?

主战派的文官到处都是,尤其是长公主凯旋入城,受命监国后,主战派的数量称得上日新月异。

大家都很主战,除了李相公这种顺境逆境不为所动的明星外,大家就暗戳戳地开始卷。

总得有点政绩请长公主和李相公看一看,自己才是最向主战派靠拢的人吧?

现在李相公请斩耿南仲,大家也得群策群力起来,一起想想办法!

太常寺里有一群文官就开始嘀咕了。

“太学生伏阙,”第一个人说,“显不出咱们了。”

第二个人就文绉绉地:“风搅长空浪搅风,鱼龙混杂一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