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家的宅邸并不算很气派,已经修缮过好几茬,光是看瓦片都能看出这宅子的年岁,但庭中树木茂盛,更显出身份。
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他就叫人在树下铺了席子,同李纲一起喝点冰镇的酒,顺便说说话。
吴敏说:“殿下退了这一步,朝中都说是伯纪的功劳。”
李纲放下酒杯,淡然一笑。
“殿下初归京城,当有正直之臣襄助。”
吴敏见了他这笑容,心里就略有一点咯噔。
正直当然是正直的,谁都不能说李纲不正直,他死了一千年后这名声还是响当当的,正直又勇敢,还爱民。
吴敏也喜欢张叔夜,但遇到麻烦事时,还是会给张叔夜推出去,而选择拎两只老母鸡去给李纲补补身体。
但这位正直的宰相有一点别的毛病,可能长公主还没有察觉到。
吴敏想,得给自己好朋友的毛病藏好。
“殿下性情果决,遇事总有决断。”
他委婉地劝了一句。
李纲摸摸胡须,“殿下年岁尚轻,不能分辨忠奸,她留耿南仲在身边,却无人谏言,此皆你我之失。”
吴敏就更咯噔了。
他想了想,决定更直白一些。
“殿下不曾发作齐枢家人,有人说,或许也要为枢密使之位铺垫些,”他笑道,“而今不知多少人觊觎这位置。”
枢密院现在没有正使。
众所周知,长公主是个天然的主战派。
她的权柄来自军队,她的胜利也来自军队,她和她的军队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就意味着她需要不断获胜来获得更多的军功和土地财物来满足她的军队。
光论战绩,三代以下还是能找出不少名将盖过她,只能说闪闪发光,和那些天生会打仗的传奇将领比起来,没那么明亮。
但要放到宋朝,她肯定就是数得上的名将了。
再稍微缩小一下范围,缩小到宗室呢?
那她就不是闪闪发光,她的光辉已经比过太阳了!
这数月里,长公主先是提拔了自己一批元从,没人感到意外,她要是连元从都不提拔,谁会信任她知恩图报,是个值得追随的人呢?
但接下来呢?
这样一位战神不管选中谁作为她的合作者,对方都会感到很荣幸。
文官们小心翼翼地观察她,有些戒备,也有些期待。
主战派嗓门很大,每天都在写破楼兰,大破楼兰,再破楼兰的诗词,给些不切实际的建议,比如说咱们不如趁着夏天就出兵,直接给女真人一个出其不意,打爆他们的狗头!
长公主看了这建议就感到又吃惊又有趣,她一本正经地问:“夏天出兵,怎么穿甲呢?”
那位主战派官员就说:“叫他们在树荫下列阵,将对面的树林都砍伐了即可!”
长公主听完之后就对左右夸:“这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自然这还不是最机灵的,还有高手更简单粗暴些,分别给出了“不穿甲”和“让他们忍一忍”的选择。
长公主说:“咱们这几位相公能不能不穿甲去军营里操练一下,又或者穿甲在太阳下站上两个时辰呢?怎么?光站着不起风,兵卒们打仗时有风?好呀好呀,快请他穿甲去太阳下演练两个时辰!”
主和派就小心翼翼些,给的建议不那么蠢了,他们说:“咱们恢复商贸,麻痹他们,不管来年打不打,休养生息总是好的。”
长公主对这个倒是不反对,可边境上就传出了些进一步的消息,多半是金人正常商贸发现亏得紧,朝中又有人开始抱怨。
主和派就更小心地说起了以前的例子:只要咱们给他们点钱,把贸易逆差抹平了不久能继续做生意了吗?
长公主说:“说得好,就用这人的家产去抹,怎么样?”
在艮岳作客的李清照听说后就说:“其实也不错!”
自然长公主身边还有正常人就连忙说:“殿下不要说笑哇!”
这才两派。
务实但胆小的主和派其实不是坏人,胆大但不知兵的主战派也不是坏人。
各处的实权派文官呢?
太学生和御史们的嗓门自然是很大的,他们可以给殿下造声势舆论,但他们不觉得自己只有这点本事,他们也有一颗报国的心,大家卖力给齐枢家人拿钝刀子天天戳十七八个洞,不就是为了吵得精彩纷呈,让殿下看到他们吗?
他们这样吵,洛阳那些在金人来时早就逃走的世家老臣也回来了,他们自然也有他们的人脉,他们的力量,比如说他们手里有一大串儿的门生故吏和族人,都可用呀!
中枢的人殿下还没有全部扔出去,地方上的州官又说,也不怪齐枢搞出这样的大祸,谁知道殿下会选谁呢?
殿下总得用文官的。
她不能用军队给每一处的百姓造册,不能用军队去收税,她不能让武将读律法,给百姓断案,也不能让武将去兴修水利,劝学劝农。
尤其是转运使这样的枢纽,她要是用武将,仅以她对西军的认知,这群人干的绝对会比齐枢更给劲儿。
西军那群不做人的军头们不仅会刨开农民家的薄棺找粮,他们还会熟练地切换“打反贼”和“养寇自重”两种模式来找朝廷要钱要粮!
自然西军对她已经相当忠诚了,只要她一声令下,亲儿子也能送战场上去可他们送种家军去死也不含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