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户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官人!县中可有钱?!”

“可有粮?!”

“没钱?没钱不要紧,我这儿有钱,你快去发赏!”

“我家有粮,我派二十个儿郎给你们送来!”

“县城守不守得住?”还有人急切地问,“官人快去处置就是!”

官人前脚刚出门,后脚这清雅的去处就立刻鸡飞狗跳起来。

“快回家!快收拾细软!快出城呀!”

有人泪流满面,还有人在打气:“不要紧,朝廷有天兵!”

朝廷自然有天兵,可是,楚州的事还进不得公主的耳。

有几百个穷苦百姓要攻打县城,这事别说传进公主的耳中,公主还没听到,她麾下那些将军们多半就要笑了。

曲端不会笑,曲端很少笑,他有一大堆苦口婆心严词厉色,他是听不得民变的,民变了,责任可能在公主身上,也可能在大臣们身上,还可能在下面一层层的官员与地主身上,曲端就得拎棒子一个个查,看是谁的责任就打谁的棍子,要是下面的,他可能还要先斩后奏杀几个头,要是上面的,比如是公主的责任,他还得当着公主的面给自己几棍子,讲究一个“打我的巴掌也是扇你的脸”。

但爱操心到这程度的人总是很少的,还有些将军就只会笑一笑。

他们经历过百姓难以想象的战争烈度,在与金人旷日持久的对峙里,他们的兄弟和儿子死去了,他们的同情心也死去了。

他们没那个文化念几句《西江月》,但也会问:“这些暴民有多少人?骑兵多少?擅射者多少?得了厢军的武库?厢军还有武库?哎呦我没有笑,我们受过专业训练的我们不会笑”

姚家折家的长辈们可能连笑都懒得笑,他们最多只会说:“奏报进了枢密院,论理是要派人过去的,或抚或剿。”

“他们也配招抚么?”子侄辈就说:“他们当殿下是纤弱妇人,以为区区几千流民贼寇就能令殿下变色,也太小觑了殿下!”

他们难道不知道,安国公主自太原府拒敌始,辗转千里,大小无数阵仗,而今她手握几十万大军,是真正的统帅,她怎么会低头去看这群可笑的蝼蚁!

殿下的威仪,在朝堂,在军队,更在四方!

紫宸殿,大朝会。

新帝登基,改元甘露,是要有这么一场朝会的。

群臣排成队,在短短的两年之后,再次向新帝的诞生献上祝贺。

不仅他们道贺,各国的使节也来道贺,比如大金派了使臣,比如西夏也派了使臣,再比如吐蕃和交趾,这甚至令殿内有些原本面色凝重的文官脸上多了一丝微醺的色彩。

他们都看到了这些使臣不同寻常的友好态度,尤其是大金的使臣,和气得像宋人的老朋友,连他的汉话都透着一股亲切劲儿。

河东河北有些田地已经荒芜了,长出了很长的草,可草下的尸体还不曾化为白骨,风一吹,那仅存的血肉还在轻轻颤动。

可他们到底死在了自己的故土上,这惨烈的战争到了最后,大宋还是堂堂正正地击退了他的敌人。

只要想到这一点,再看到金人那友好的脸,那些文官望向帘后的目光就不同于开始时的冷凝。

帘前有皇帝,脸上蒙纱,如木雕泥塑。

帘后有太上皇,帘子轻轻飘动间,只能看到他满头白发。

太上皇,那么仙风道骨的一个人,忽然之间头发就白了。

有些很凄凉的流言说,太上皇的头发是大病一场后白的,唉,他心中难受呀!

但还有些很促狭的流言说,太上皇的头发是他自己拿画笔和颜料染白的。

为什么要染白呢?

不知呀,要不,看看跟在他身边的侍卫?

他已经是个鹤发童颜的老神仙了,群臣们就不能指望他对地上的俗事再发表什么意见了。

好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少女。

少女永远只穿一件灰扑扑的道袍,头上连发冠都没有,乌黑的头发用木簪束住,像一个最寒素的小道童。

一个似乎也在修仙,而且严格按照神霄宫和守孝双重标准要求自己的道士。

现在整个国家都在这个道士手里。

她比宫女更朴素,可所有人都在看她的影子,四面八方。

消息早就传到了真定府。

不仅是消息,还有许多车马,以及赶着车马的人。

太多了,公主养不起这么多兵,西军要分一部分去河东,具体哪部分还不一定,但河北军是一定的,他们都是河北人,达不到在京里论功行赏标准的都可以赶紧回家了。

士兵们得了钱,得了土地文书,还得了一些战利品,不一定是什么战利品,可能是女真人的牲畜,可能是奚族人的头环,还可能是女真人曾经得到的战利品还引起了一些口角。

比如说:“按功劳该发我一头牛,拿马来抵也罢了!马也能拉车,可你们抵的是什么?!”

“是马啊!这是河东大耳马,没错啊。”

“狗屁!”河北兵暴跳,“你当我不认得驴子吗?!”

这就让功曹为难了一阵,不过李素当时很忙,曲端又无意中路过,士兵们还是忍下了这口气,乖乖领着河东大耳马回老家了。

河北各州府也有功劳,看到这些士兵牵着猪羊,骑着驴子走在路上的样子,州府从上到下就都很眼馋。

他们不知道长公主手里没那么多钱,磨磨蹭蹭正在掰着手指计算先给谁发赏,后给谁发赏,还有谁的赏先拿胡萝卜吊着他们就觉得,论功行赏,可别把自己忘了,赶紧活动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