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英俊的大耗子一点也引不起她的怜爱之心,反而一见他就憎恶得紧。

“他有什么要紧事?”

“殿下回京,将起风波之人,”耿南仲说,“李邦彦已有眉目。”

长公主回京,朝臣们有态度冷淡的,也有愤怒反对的,可就像她和耿南仲曾经聊过的那样,真有骨气站出来死磕的人,不在大臣里有骨气死磕的人多半是主战派,如宗泽和李纲,再如刘韐徐徽言岳飞这些忠臣良将。

忠臣良将们不管愚忠不愚忠,至少暂时没理由和她死磕,雁门关收回来了吗?秋天金人再打回来谁扛?既然宗室里只有长公主一个人能挑起大梁,那扛住异族侵略者,保住大宋山河就比什么都重要,况且长公主又没篡位,慌什么嘛!

剩下的人考虑过最坏的可能后,也要摸摸自己脖子,想想自己寒窗苦读不容易,死磕除了青史留名之外没别的好处,那何必呢?

只有一个人,现在是极其愤怒,极其伤心的。

这人也很漂亮,可能从太上皇往下,竟然全是一群漂亮的儿女,而这个太上皇最疼爱的儿子,更没有任何理由不漂亮。

尤其他穿着极朴素的衣袍,坐在龙津桥外的小摊上,在黄昏时吃一粒豆子,有太学生见到他就极吃惊。

“殿”

他说,“我只是出来散散心,不要多礼,叫旁人不自在。”

几个太学生就很窘迫,他又说:“你们既来了,若不忙时,陪我坐坐也好。”

“郎,郎君有什么烦心事?”太学生又追问一句,“郎君所忧虑者,必是大事!学生虽人微言轻,也读过几日圣贤书,知晓些道理,愿为郎君分忧!”

郎君说:“我只是为我兄伤心,为我侄担忧。”

“郎君所说”太学生小声问,“是太子殿下吗?”

郎君坐在夕阳里,晚风吹拂他的袍袖,显得他整个人又憔悴,又寂寥。

他像是有千言万语,可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闭上眼,流出两行清泪。

“我兄已崩,而今爹爹安危又未可知,城中只剩孤弱,大军将至,我又有何办法?”

堂堂一个状元郎,竟然被逼迫至此!

有太学生就默默握紧了拳头。

不错,皇帝大行,太上皇若能回京重登大位,郓王是他最宠爱的儿子;

若太上皇不愿复位,郓王年长,也该有一争之力;

若是群臣皆愿推举太子登基,太子年幼,郓王殿下难道没资格摄政几年么?

可十几万大军将至,这天忽然就变了。

不公!

作者有话说:

第404章 第三章[VIP]

每一支队伍行进的速度都被控制好, 这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但时间就是这么巧,就在洛阳城外,蜀国长公主带着皇帝的灵柩, 正好就同太上皇的队伍碰上了。

真巧。

两支队伍很不相同, 长公主这边是新赶制出来的灵幡白旗披麻戴孝,走路时恨不得叫所有人都过来看看她待哥哥的一片心,非要用漫天纸钱开道,场面就很吓人。

太上皇的队伍虽说卫士都是契丹人,可每一个契丹人都收拾得盔明甲亮,护送着太上皇那辆舒适的鹤辇,后面还要跟上一长串儿的车队。

车队里什么都有, 有些是太上皇暂时丢下的,但萧高六的队伍里有个很机灵的契丹亲信, 给那些太上皇忍痛抛弃的都捡了回来,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一些法器、一些乐器、一些字画、一些精致的吃食、一些出色的厨子、一些更出色的琴师、一些特别出色的舞蹈家、一些年轻貌美, 既擅长吹拉弹唱, 又擅长讲经说法的少男少女。

其中一部分是太上皇在蜀中时寻到的,还有一部分是遗落在洛阳的, 虽说都是太上皇的财产,按说可以当做战利品, 但完颜粘罕对这些不能造攻城器械的人兴趣并不大, 因此有些就当了漏网之鱼, 一起逃进了蜀中。

等太上皇匆匆忙忙跑出来被契丹人接到后, 香象奴就替自家主君和自家主君的主君孝顺了一把,从蜀中给这一长串儿的人又接出来了。

而且很不吝惜财物, 算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典型,给他们好吃好穿好马好车, 一路运到了慢慢往开封走的队伍里。

太上皇虽然批评了几句,认为“国家百业待举,此时搞这个太奢靡太破费了”,但最终还是笑纳了。

自然要笑纳,他这辈子,不管什么时候身边总要有人伺候他,伺候他的人还必须聪明机灵年轻漂亮,他要求这么高,因此总觉得自己有吃不完的苦。

比如说这马车,就算这马车是蜀中精心给他赶制出来的,宽敞温暖不颠簸,可一天在里面坐上几个时辰,他还是觉得不顺心,那多加几个随从和美人,他也不会觉得真就有多过分本来就该集天下之力,取悦他一人嘛。

于是当太上皇的队伍和长公主的队伍撞上之后,场面就显得很动人了。

长公主跳下马,冲向了太上皇的车驾。

“爹爹呀!”她的声音里带着哭音,“女儿不孝,这许久才击退金寇,迎回爹爹!爹爹在蜀中吃苦了!女儿罪该万死啊!”

她扑倒在马车前,孝服就委顿在尘土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看她蜡黄着一张脸,红肿着双眼,眼皮下还有漆黑的两道眼圈,看她双手上的茧子。

长公主就是用这样的姿态,在西军诸将面前,向着太上皇的马车跪拜的。

那刷过几次金漆的仙鹤在太阳下熠熠生辉,像是要展翅高飞,带着这车登云踏月,去往更超凡脱俗的地方,可碍于车前有这么个俗世里的公主阻拦,到底还是不情愿地停了下来。

有相貌清秀的内侍掀开了车帘,里面先出来两个罗衫轻薄的美貌少女,她们手里抱着琴,拿着箫,鬓间耳旁都有一闪一闪的光亮。

待她们下了车,规规矩矩跪在一旁,所有人屏气凝神等待的太上皇总算露面了。

“也未必受苦。”公主身后的队伍里,有人这么冷冷地说了一句。

其他人警告地看他一眼,可眼神里除了警告外,也并无反对。

太上皇着朝服,缓缓地自车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