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立刻将马车停了,她下了马,看着路边低头行礼的年轻武官:“十五郎,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殿下军务繁重,日理万机,”种冽说,“臣只是路过,不当惊扰殿下车驾。”
“我坐得乏了,正该走动走动,”她对旁边的人说,“牵马过来。”
种冽就还是低着头,不吭声。
等到她骑上马,叫他跟上来,还是规规矩矩跟在后面,公主就叹了一口气。
“你这几日是怎么了?怎么叫霜打了似的?”
作者有话说:
身体略有不适,稍微水一下(就水一下)
第386章 第二百二十九章[VIP]
他说不出口。
说不出口, 心里就只能懊悔,不知道懊悔哪一桩,是懊悔不曾替曲端说话, 还是懊悔自己年少贪玩, 不曾早早立下几件功劳,也叫哥哥们能多听他一句,又或者懊悔在那个夕阳暗淡的黄昏里,看到石岭关下坐着喝水的公主。
他心里有太多懊恼的事,可最后只说:“臣怕愧对了殿下。”
“种家满门忠烈,十五郎少年英才,”她说, “你哪里愧对我了?”
他又不说话了。
那一个个低低算计的面孔都是他的家人,他们有千错万错也是他的哥哥和子侄, 他说不出口。
可她转过头看他一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什么都看透了。
“十五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我是想不到有什么愁事的, 要说有,也只有自家事。”
十五郎就觉得胸口像是撞着些什么, 恨不得将一口血呕出来,那血里都是他的委屈和辛酸, 他连头也不敢抬, 他怕见到公主冷漠的眼睛, 怕听到公主冷漠的话语。
公主要是知道他家那些算计就要说:十五郎, 你家也是将门,不思为国尽忠, 倒在这个关头计较这些汲汲营营的算盘,对得起老种相公吗?不惭愧吗?!
怎么不惭愧呢?
他的眼睛里就蓄起了些热热的东西, 可他咬着牙。
“臣愧对殿下。”
殿下说:“十五郎,你真是个孩子啊。”
她说这话的语气并不重,也不冷,甚至还带了些笑,马蹄不停,有风吹起她面颊旁的发丝,轻轻在空中浮动,她转过头看他一眼,眼睛一闪一闪的。
殿下说:“种家想问我奖赏,你为何就觉得愧对了我呢?”
十五郎吞吞吐吐了一会儿,说:“殿下披荆斩棘,力挽狂澜,三番五次出入生死之地,殿下一心为了大宋,我家追随殿下,如何心中只有一家之荣宠?”
“这世上只有最稚嫩和最自私的人,才不许别人有私心,”她说,“我尚在蜀中时,你家便时时照顾我,而今老种相公战死殉国,这是一等一的功劳,十五郎的兄长子侄想要对得起这份功劳的奖赏,有什么不对?凭什么没有?”
十五郎就愣住了。
有点懵,不确定,再想想。
再想想,脸就热起来了,他总不能说,一开始种家帮她,心里就存了给他推到她身边,天长日久,哄得她喜欢了,再顺理成章向官家求个恩典,赐他一份尚主的荣宠吧?
他更不能说,种家现在还在想,这花团锦簇的各路人马要是都要封赏,种家抢不过,那有没有可能还是给他推过去
不能想,他在心里骂自己一句,当初想得清清楚楚,他可不是那等婉媚贵幸之人!他要是能待在她身边,那也得是因为他真立下了功劳!
他立下什么功啦!西军十几万人,他跟在伯父身边,哪有什么功劳
脑子混乱起来,整个人就显得更窘迫。
可殿下忽然说:“小种相公而今镇守河西,防范西夏,待来日重整河西房,该有他一席之地。”
十五郎一下就惊呆了!
河西房,那是枢密院啊!到时整个黄河以西的吏卒车马,边防蕃官,都要听一听他们种家的意见了!
可是大宋开国至今,每一代都担心武人跋扈,枢密院里,佐天子执兵政的多是文官,难得有一个狄青,又是什么下场!
殿下说这话,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武人的时代又来临了!还有种家的兴盛从此往后,他家就要换一个出身了!
种冽勒住了缰绳,一个翻身扑通一下就跪在殿下的马前了!吓了殿下一跳,还吓了殿下的马一跳。
殿下说:“我悄悄同你说的!没叫你谢恩,快起来!”
十五郎就臊眉耷眼地又爬起来了,一身铠甲,跪着容易,爬起来还有点吃力,看看后面的人。
后面自然还跟了一串儿的人,殿下从来没有过那种话本小说里“千金小姐独自出门遇情郎”的时候。
他重新爬上马,后面那些勒着缰绳赶着马车坐在车边上的人总算也不用看天看地了。
大家继续往前走,风里隐隐还能听到十五郎的一些推脱之词。
比如种十五郎说:殿下啊,而今对北面的战事才是重中之重,河北军尚未练成,正该用西军,他伯父也正可以前往河北。
殿下说,而今金军南下,咱们凭的是什么?咱们凭地利,有太行山作倚仗,东西两侧又有各座城池,山中我又修了许多小坞堡,山坡上还有那些箭塔呢!用了这不计其数的人力物力,才算堪堪将金军逼退,说到底咱们大宋的军队都要靠城池防守,缺了城池,野战是不能为金军敌手的,为什么呀?还不是因为大宋没有战马?
战马在哪?战马在西北啊!
十五郎,我信任你们家,要交给你家更重的担子,你们要扛起来呀!
这几里路很快就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