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了一下又微笑着说,“你放心,军中再怎么缺粮,缺不到你家。”

李素站在粮草营的辕门处,感觉有些头晕,呼吸也很急。

如果殿下在这里,会评价这是太激动了,碱中毒,但如果她在这里,可能也会轻微碱中毒。

又有一支粮队来了。

是种家军的粮队,因此在这里引导接应的是种冽。

天色将晚,夕阳西下时,就见着一辆又一辆的车马载着粮食往营里走,马车沉重,在营门前碾出喜悦的车辙。

种家自然是很有家底的,人家在陕西是世代的大地主可有钱归有钱,凭什么给你打仗卖命还要自带干粮呢?不仅自带干粮,还要给别人的干粮一起带上?

李素很激动,激动得看过一圈正在忙碌的小吏,又跑回来说:“十五郎,殿下该怎么赏你啊!”

他说完这话后,没得到回应,就很诧异地去看种冽的脸。

种冽这才说:“为殿下分忧,你我何必言赏?”

李素仔细地看他的脸,这时候才发现种冽脸上并没有笑容。

“况且,”种十五郎说,“殿下能用到我的,也只有这些了。”

作者有话说:

第384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VIP]

这场战争还在继续, 双方都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子,可谁也没有吃掉对方的能力。

每个夜里,哨兵都不敢稍有懈怠, 他们圆睁着眼睛, 警惕地望着暗淡月色下,那烧焦的树,新长的草,可有什么动静;他们也竖起耳朵,仔细听一听四周是不是有任何异常的响动,哪怕是苏醒的母熊带着小熊,踩着枯枝走过, 都会被哨兵咆哮着冲上前,掷出长矛。

于是方圆几十里的飞禽走兽几乎都不见踪影了, 所有太行山中的原住民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同一种群的动物能够相互厮杀得这样酷烈, 这样持久。

哨兵们听不到夜枭的疑惑, 可他们是真的遇到过数次夜袭。

完颜粘罕用了各种办法,白日里的声东击西, 黑夜里的突然来袭,女真猎人们翻山越岭, 用冷箭杀死哨探, 再呼喝着冲进宋军的大营, 将早就准备好的火油四处倾洒, 最后点上一把火这些事太多了。

自然蜀国长公主也会以牙还牙,她不仅要夜袭, 她还会许多夜袭的小花样,比如说叫骑兵给马嘴捂住, 牵着慢慢走,到了金军营地附近的山坡上,就给辛辛苦苦背出来的鼓吹准备好,击鼓的吹号的敲金钲的,等金军呼呼啦啦跑出来,骑兵早跑去下一个山头开音乐会了。

这样的战争甚至影响到了河北军,他们原本是白天操练,夜里睡觉,并不参与任何战斗任务的新军,奈何有一次完颜粘罕的骑兵跑到了他们附近,结结实实地给这些河北新兵吓个够呛。到了清晨,李世辅赶跑了金军骑兵,回来再看时,常小哥就蹲在一片焦糊的废墟里,面前摆了一堆人头。

“他们被吓到了,”他说,“我实在制不住。”

常小哥说这话时很恍惚,李世辅就没再批评他昨夜兵士们对袭营的准备不足,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是跟着我出来的。”常小哥又说。

“他们现在可以回去了。”李世辅说。

这样的局势下,双方都在竭尽所能破坏一切能破坏道路,赵鹿鸣要绝了完颜粘罕回去的路,完颜粘罕则全方位堵住南边给宋军运粮的路,大家要挨饿一起挨饿,谁也别偷吃。

但总有个别的信使能在骑兵的护送下跑出去,山这么大呢。

比如说公主的信历经千难万险就到了汴京。

有送给朝廷的,而今九哥重伤,但金军也撤了,皇帝还在河东“指挥”,朝中尚有白时中李邦彦这一群相公,骨气虽然没有,可也不是完全干不得活,就暂且继续这么运转着。现在信是公主代替皇帝送来的,里面有战报,消息很好哪,全是功劳,可官家在军中受了风寒,就令大臣们很忧心,私下里聊了聊要是官家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官家不是孤儿,他下面有太子,上面有太上皇,都是选择,可这选择还要看公主脸色,谁让她一不小心就成了实质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手握十几万西军,扛住了金人东西两路的合围,顺带还杀了一个完颜宗望,一个蒲察石家奴。这功劳太大了,威望太高了,让人害怕呀!

大臣们嘀嘀咕咕,其中耿南仲是最机智的,他和颜悦色,亲自给送信的这位内侍倒了一碗茶。

“河东官路断绝,唉,官家素日里是最爱建茶的。”

那个内侍虽连声推却,口称不敢,最后还是接过来恭恭敬敬道了声谢,又喝了几口这茶,喝完浑身止不住地轻轻颤抖几下,又眯了眯眼。

是个爱茶的,耿南仲就笑眯眯地又说道:

“待中官复命时,还要劳烦你带几匣这茶叶回去,其中两匣进奉官家和长公主,还有一匣要多谢中官。”

“奴婢不过一个内侍,怎么当得相公这样的话?”

“怎么当不得?你翻山越岭,冒死前来送信,”耿南仲甚至还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摇一摇,眼睛里就有了一两点的泪水,“你不知城中盼官家,盼殿下凯旋日久,唉,这日日夜夜的煎熬,多亏了你!”

这话说得过于体贴,甚至不像个文臣了,内侍果然被打动了,就说:“相公这番话,披肝沥胆,可见相公为天下计,为宗社计的一片心哪!奴婢一定得带回去,讲给官家和殿下!”

耿南仲的眼珠轻轻转了转,又小声说:“中官送过了信,总得歇一歇,宫中冷清,不如”

内侍说:“奴婢的信还不曾送完。”

果然。

“中官还有信?”

“还有一封殿下送给康王殿下的家信。”他说。

耿南仲说:“怪我,我这些日子忧国太甚,夜不能寐,头脑愚钝了!殿下仁爱纯孝,自然有信给康王。”

他一边说这些话,一边小心观察这个内侍的表情,就见到内侍不仅没反驳,还露出很是赞同的神色。

内侍说:“殿下独与康王亲厚,听闻康王受伤,时时嗟叹,夜夜落泪,奴婢还带了给康王的符箓,都是殿下亲手所写,在三清面前祝祷过的。”

耿南仲心里就有了算计,“中官且去,千万莫误了正事!”

那内侍匆匆忙忙就走了,留下耿南仲一边摸摸头上的疤,一边心里计较。

康王府很冷清。

他现在已无法尽监国之职,在连日的高烧后,这条命竟然也保下来了,那就没什么理由必须住在宫中,郓王提议说:九哥为国操劳,也该清清静静地休养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