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气氛多好呀,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就像在禁中,官家悠然度日的旧时光,那时光里可能有三两样精巧的点心,可能还是市井间买来的,买点心的内官就会讲起风靡茶楼酒舍的新书,然后两三个陪着官家闲聊的相公就会这么说笑话,这引经据典的笑话,再加上一壶清茶,才是那旧时光的味道呀!
这里没点心,但秦桧可以给官家斟一碗茶,候着官家低头伸手接过时,秦桧忽然低声说:
“臣心中已有一计,欲使社稷转危为安,日月幽而复明。”
官家手一颤,秦桧就连忙伸手扶了那茶碗一下。
官家的手很凉,他的手很热,有令人信服的温暖就着茶碗,缓缓地传递过去了。
“朕一直知道,”官家低声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秦卿,这大宋上下,再没有比你更忠心的人了!”
这位清瘦的文官抬起眼帘,那眼中有坚毅而决绝的光,似是映得整座帐篷都亮了起来。
他是忠臣。
他自然是个忠臣,打从他开蒙识字,领圣贤书,他就从来没想过要走第二条路。
等到他一路读书科举成了天子门生之后,秦桧更觉得自己就该是一辈子洁白无瑕,容不得一点差错的名声。
所以他激烈地主战,宁可被官家贬谪也要保住自己的名声和威望,这名声比他的性命还要重要!
可现在,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康王不知死活,他在城下被完颜娄室拖着走的样子可是人人都看见了,再也瞒不住,就算他活下来,还有什么本事承宗庙吗?
而他自己,唉!唉!
他现在已经被俘了,这名声就很难没有污点了,秦桧在被金军抓过来时,有一瞬间真是万念俱灰,想着不如死了算了,好歹留一个忠贞节烈的名声
可那一阵儿过去,这位御史中丞心里最脆弱刚烈的部分已经作用完了,剩下许多狡诈又机敏,冷酷又聪明的部分就浮上来了。
他看着官家,心里就慢慢地盘算。
康王已经不成了,太上皇还在蜀中,他想另寻一个主君,眼前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只要他能慢慢地替官家谋算,一边谋算回京的办法,一边让官家只信任他一个,等到了那一日别说没有那一日,一年之前天下人也想不到会有皇帝逃跑,还一口气跑了父子两位皇帝稀奇事呢!
等到了那一日,他救了皇帝的功劳,足以令他名垂青史!
就算有人在背后臧否,就算他身上尚有污名,那污名也是替官家背的!
不错!
他的清白无暇,史书自有论断!
秦桧心中激荡着这样强烈而炽热的感情。
等到它慢慢冷却下来时,他已经有了一个计谋。
为了能达成他的目标,他想,他得同女真人聊一聊。
必要时,做朋友也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335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VIP]
完颜粘罕的西路军从汴京城下慢慢撤走了。
一般来说, 在敌国领土上的行军是危险的,撤军就加倍危险,因为他们并不曾攻破汴京那高厚的城墙, 也不曾杀绝里面的男人。
可高峻宽阔的城墙上, 有无数人望着金军缓缓离去的身影,竟然一丝一毫追击的心也生不出。
其中甚至有人直接坐在了地上,抱着头悄悄地哭。当他坐下来时,身上浓重的臭味就一股脑地钻进鼻腔里,提醒他在不久前亲眼看到监国被女真人拖在马后一圈圈地跑时,他是如何被吓破了胆,甚至溺在了自己的□□里。
这很丢人, 但也不独他一个。
整座汴京城都是如此沉寂,因胆栗而沉寂, 他们的胆量已经被完颜娄室击碎了,现在就算金军几乎不设防地走在大宋的土地上, 走在京畿的官路上, 没有任何人敢上前置喙,更不用说纵马提枪上前追击雪耻了。
这真是一场精彩的撤离, 哪怕是让赵鹿鸣来评价,她都要说:这就是防守的艺术, 最完美的防守莫过于出击。
打出了这个表现的女真人是应当感到小小的自豪的, 可女真人的将领中并没有这样轻松的情绪。
完颜粘罕依旧是很忧虑的。
当完颜娄室追上来, 夜里与他在军帐中聊起这几日的军务时, 完颜粘罕说:“还不知能不能救得石家奴。”
“他也是个老兵,”完颜娄室说, “他知道该怎么办。”
“话虽如此,我一思及战势, 便夜不能寐啊。”
有兵士端来了一桶热水和两个木盆,他们就将在冰天雪地中奔走一日的脚从靴子里暂时解放出来,放进热水里泡一泡,一边泡,完颜粘罕就继续叹气。
完颜娄室说,“此战确实棘手,但胜者只会是大金。”
接下来完颜娄室就要开始讲他对这一战的推演和预判,每一点都是经验之谈,毕竟他既是一个能亲自冲锋杀敌的老兵,又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他的每一句话都称得上真知灼见。
完颜粘罕说:“娄室,我都知道。”
完颜娄室就很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元帅既然知道这一战必胜,为什么还会满面愁容呢?
“咱们大破宋军时,要消耗多少兵马?”
完颜娄室谨慎地在心中计算了一番,说出了一个数字。
“若是寻常宋兵,只要在战阵中寻其薄弱处击溃,损耗甚微,但朝真公主与寻常庸将不同,她工于心计,性情又十分坚忍,伤亡恐不能免,”完颜娄室说,“但此战亦大有益处于我。”
“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