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自有西军护卫, 何劳异乡之客?”
有契丹人就露出怒容,但还没等萧高六说话,赵鹿鸣就看了一眼身边的内侍。
都是极其乖觉的,其中有一个人就说:“童帅倒不似经略,当年高看他们一眼呢。”
这话有些拗口,但西军是听得懂的,一言以蔽之:当年西军被拉去打大辽, 叫人家一顿暴打。
甚至大多数西军士兵也没能灰溜溜地回来,因为“士卒自相践踏, 伏尸百余里”,反正就是很刻骨铭心。
因此这个原本跟着童贯的内侍一开口, 曲端就怒了, 手扶在剑柄上。
长公主忽然开口了:“多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余地?”
她从进营到现在, 态度几乎没有变过,始终是平静, 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和的。
“而今社稷有累卵之危, 难道我辈不向京师兴事业, 倒要逞口舌之利, 行阋墙之事么?”
内侍立刻跪下,告了一声罪。
曲端的脸色依旧不怎么好看, 但萧高六的脸色就很好看,他甚至是笑吟吟地, 向曲端行了个礼。
“我虽出身异族,却也知恩重义,我军穷途之时,全赖殿下搭救,我们契丹人,行军打仗的本事是不敢说的,只有追随殿下这一腔肝胆,一颗忠心罢了。”
后面的话没说,要是说出口的话就太难听了:我们再在营门前罚站,反正我们表了忠心。
至于为啥我们能表这个忠心,那当然是因为有对比组啊。
是谁我们不说,哎嘿。
萧高六的人气就又一次爆表了。
辕门前这点事,要说传也不该传得这么快,可为什么它就是传得这么快呢?
这次不仅是全城的妇人觉得他好,甚至就连灵应军、河北军、以及部分西军,也觉得他很好。
他简直好得像个汉人!
一个沉稳坚定忠诚勇敢默默守护公主的将军!
还带了异国风情!
这前途不可限量啊!
他长得还很英俊,能不能当殿下的下一任驸马,大家其实不那么关心但殿下的好感度,他没理由没刷爆!
就连耶律余睹也给自己这个晚辈叫过来,小声嘀咕了些什么。
具体嘀咕些什么大家不清楚,反正契丹人的士气不仅一点没丢,反而还上升了,契丹人出门时那个胸膛,那个腰背,就挺得更直了,大家看到他们,就更和气了。
有些小道消息甚至说,吴玠还派自己的弟弟过来和萧高六比过骑射,萧高六也很乐意地应下了,大家都是年轻人,过后甚至成了至交好友。
一团和气。
但曲端大营这里就不太一样了。
曲端卸了甲,换了一件半旧的青布袍子,头上扎着同色的幞头,坐在帅案后写起了什么东西。外面有风雪刮过,帐内却连多余的几盆炭火也没有,只有一盆在他脚下。
案上白梅盈盈,衬得他更像一位寒门文士,更生出几分高洁如鹤的气度,而不像骄横跋扈的将军。
他就是这样静静地工作了很久,直到有亲卫通报,有人进了帐。
“经略,”幕僚行过礼后开口就说,“城中一切无事,只是”
“什么?”曲端依旧在写他的东西,头也不抬,“不要吞吞吐吐。”
“只是殿下身边那个女道,是有来历的。”
“一个女道,有什么来历。”
“她曾是个刺客,”幕僚说,“她刺杀过长公主,后来被殿下气度折服,追随在她身边。”
曲端抬起头,眼中全是惊诧,而在惊诧中又生出了一丝后怕。
他见长公主时,态度是很傲慢的,这其中有些考校,也有些是他自己的傲气。
长公主是个很年轻的少女,身上又有些“神异”的名声,这两点都不能令曲端信服,他是个久经沙场的男性武将,他还是个饱读圣贤书的文士,因此吴玠报功,几路陕西兵马陆续来到河东时,曲端原是有些嗤之以鼻的。
他很怀疑公主,可就算他想援救汴京,听从康王赵构的命令,他也必须随波逐流,渡过黄河后,跟着大部队从河东一路南下才行而且大宋朝廷往下,既有威望又有地位的军事统帅,也就只有公主一人了。
况且曲端还有一些小心思,他治军这样严格,兵马战斗力与其他西军那些军纪废弛的渣渣们根本不能同日而语,要是公主不能对他青眼相待,那他岂不是明珠暗投了!
不行!
必须考考她!
考考她的胆量,考考她的见识,还得考考她能不能知人善任,委他以重任!
当然这场考试的结果,曲端是很满意的。
长公主的面容始终是沉静的,她的声音从容不迫,没有一丝一毫被他吓住的痕迹,而她的眼神又是那样的温柔真诚,她说:“我有河北兵三万,皆为新附之人,我在军中遍寻不到一个擅治军的人,今日见到镇戎军军容雄壮,法令素整,始知经略文武兼资,不逊卫公也!我必要请经略替我领兵,为我操练出一支真正的王师!”
她的话其实说得有点过,光是曲端这脾气就很难说“不逊李靖”这种话。
然而曲端听得很高兴,甚至微微眯起了眼睛,就像是一只被顺毛摸过的大猫一样,浑身散发出了愉快的气息。
虽然高兴,他还想得寸进尺一下。
“而今陕西五路军将至,旗令不明,金鼓混杂,殿下须择一人为帅,方足调度以拒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