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始作俑者就这么人淡如菊地对着镜子,嘟嘟囔囔完这一句, 就恢复了正常。
身边这位大宫女就笑, “只有帝姬这样在云端的仙人, 听了俗世里的俗事才会倦, 我们这样的俗人,听个一百年的大捷都不会倦呢!最好是一路大捷, 收复燕云才好。”
“对,问题就在这里, ”帝姬说,“你要问我唐县这几次大捷能不能一路收复燕云,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佩兰就下意识用小手指挠了挠自己的头。
大捷了,又大捷了,双大捷了。
岳飞领着那支祁州义勇去打金军,先小赢一场,击退对面的进攻,听起来已经很梦幻。
因为祁州义军的水平差不多就是拉去镇压农民起义按照朝廷的说法,得叫剿匪都要被扛着镐和锄头的赤膊光脚老农民追着打。
这不是说笑,宣和七年河北爆发了大起义,竟然还要将童贯和西军调过去镇压,这就是铁一样的事实:整个河北的地方州县守军是根本不足以与农民起义抗衡的。
那么,一支打不过老农民的军队,去了定州前线,面对着全副武装的金军,突然就觉悟了忠君爱国的情操思想,有组织有纪律听指挥敢打敢拼敢牺牲,给完颜宗望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们第一场能小赢几十个常胜军的人头,保持完整建制,在对方撤退后,收缴一些金人来不及带走的战利品,这已经是能量超乎所有人想象的表现了。
在第一场胜利后,岳飞写信送回来详细说了说。
“大家都是好儿郎,精神饱满,斗志昂扬,”情商很高的岳飞先夸了一句,“皆千里驹也!”
在他搜肠刮肚地用完所有赞美词汇后,就开始写起祁州军的不足了:简而言之,除了精神和斗志之外,全是不足。
他们没有受过完整的军事训练,没有战斗经验,他们偶尔会去追一追祁州境内的盗匪,大部分情况下铩羽而归,小部分情况下他们会摇人,真定府或者河间府自然会派友军过来帮忙。
这种情况下他们自然也不可能装备完整,有些士兵穿皮甲,有些军官也穿皮甲,还有些连布甲也没穿,在十月初冬的寒风里精神抖擞地晃着两条黝黑的胳膊。
哦对了,岳飞委婉地提及一笔,义勇在名册上是三千,但我大宋的传统,帝姬明察秋毫,一定是知道的。
所以走到唐县的实际人数其实是一千五,算上了一些工匠、役夫、闲杂人等后,加一起可以凑到两千。
为什么役夫这么少呢?当然是因为这些士兵自己也差不多就是半个役夫啦!
哦对了,还有一句评价,不是岳飞说的,是冷脸主簿李素说的。
李素说:臣去过祁州,那里遍布河滩沼泽,开垦不易。
她听了不解,问:这与士兵有什么相干?你想说他们都有在沼泽地作战的经验吗?
李素说:臣只是想说,他们都是好百姓。
帝姬就沉默了,有点凄然。
当然帝姬没有沉默很久,这支义军接二连三的大捷就传过来了。
“赏够发吗?”她坐在李素对面,两只脚离了椅子,轻轻地荡了两下,整个人就显得很吊儿郎当,“够发的话就安排车马,往唐县去吧?”
现在轮到李素凄然了。
言归正传,岳飞在评价了祁州军的表现后,又评价了金军的:
很奇怪,他说,金军这两场进攻旗鼓不振,军阵不整,士兵们斗志也并不高,因此其实也不要什么战术,大家都在平原上摆好阵势,宋军乌拉冲锋,金军那边就开始逃了。
逃归逃,在唐县和宋军狗斗的始终只有董才所率一万前军,完颜宗望的中军大营还在北平(今河北顺平县),稳如磐石,动也不动。
岳飞第一次就没敢让士兵追,当然士兵也不听他的。
这群宋军一看对方跑了,地上丢盔弃甲什么都有,就嗷嗷嗷地追,追出了十里地,压根不听岳飞在后面喊什么,最后还是赵简子又使出军法官的老本行,砍瓜切菜似的追上去处死了几个选择性耳聋的宋兵,算是勉强将军队收拢回来。
跑得这么散,金军也没跳出一队伏兵给他们俩耳光,岳飞心里就也跟着狐疑了。
第二场大捷,他就提前和几方将领好好沟通协调一下,以定州军和祁州军合围的布阵,想试试能不能直接给董才这一万用来清理道路的前军全部拿下。
然后就轮到他说“很奇怪”的地方了:
金军的前军没有成建制骑兵,但就在宋军准备合围,前军开始溃败时,金军的骑兵出现了。
出现了,并且几次冲锋,直接给他们的包围圈踩散,放前军徐徐后撤,又扔下大量的辎重。
宋军乐疯了。
所谓辎重,什么都有,牲畜、美酒、布帛、铜钱、粮食、草料、大量的工具、马车,哎呦!这里怎么还有神霄宫的符箓啊?还有亮晶晶的琉璃球!
总之就是祁州和定州的士兵都乐疯了。
消息传到真定府,大家更加坐不住了。
大户人家的傻儿子就捧着金银四处打听,花多少钱能在宣抚司谋一个位置,顺顺利利被派去唐县啊?
田里有些刨土准备种冬麦的农人就打听,这临近的几个村庄,有没有哥们准备一起参军啊?
大户人家的妈已经开始忙着给儿子备车马,马车里装着一个又一个厚厚的包裹,里面有裘衣皮靴,有治内外伤的灵药,还有从神霄宫求来的灵符。
庄户人家的妻子就简单了些,刚刚秋收完毕,她们是能拿出二斤麦子,去磨坊处花两个铜钱,将麦子磨成面粉带回来,好好给丈夫烙几斤面饼的。
“待发了赏,若是有骡子牵一头回来最好,”她叮嘱,“毛驴也不嫌弃!”
他们都是有梦想,奔着梦想去的人,但那些已经在军中和宣抚司的人,因为离梦想太近,声音就变得焦灼起来,甚至透了些不友好的意味。
“而今正是大军前往北平,与金军决一血战的时机呀!何故令我等困守真定,报国无门!”
“唉,只恨那岳飞!独他得了帝姬青眼,竟又立下这样的功劳!”
宇文时中所提醒的那件事,已经从真定府中渐渐开始发生了。
那些原本就守在真定府,并非灵应军嫡系的军官说:帝姬虽好,可毕竟是个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