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请柳县府来灵应宫一趟。”
“帝姬?”佩兰很不解,“这是宇文先生的”
“我知道,”她说,“我总得想办法将百姓请回来,再去见他才好。”
“我有个请求。”她很诚恳地看着黑眼圈逐渐淡化,整个人似乎又像个人的柳景望,“我想将那些被阉宦自家园田地间驱走的百姓寻回来。”
县令就吓了一跳,整个人又像是坐不住的样子,“寻他们有何吩咐?”
她赶紧摆摆手,“不吩咐,不吩咐,只是按着宋律,灵应宫原只该得些荒山的,现下却占了他们的地,很想他们回来,眼下秋麦也熟了,他们一年的辛苦,皆在此间啊。”
县令很不得体地摸摸屁股下的椅子,心想灵应宫的椅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每一把都这么烫!
宋朝道观所能拥有的土地上限,原本是有数的,在京不超五十顷,在外不超三十顷,同时不许免去科差徭役支移。
但徽宗自己是个修道修得快要白日飞升的,他大笔一挥,直接给闺女千顷地这是一口气连着封邑嫁妆一起给了的,他心里不觉得离谱,但在地方官看来,简直离谱到爆炸!这么多地怎么收?那就只能连着荒山、磨坊、码头、别人家的地,一起给她。
现在内侍们把这败家破业的缺德活计做完了,帝姬占了这千顷地就算是既定事实了,县令两头衡量,一头是百姓不错,但另一头的帝姬对他也有恩哇,那就很为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县府?”她像是看不出他的为难,又问一遍。
他纠结了半天,只好实话实说,“前番西城所的宦官们替帝姬收地,民怨颇若再将他们寻回来,百姓们见家园失而复得,岂肯罢手呢?帝姬来日想换人租种,就难了。”
“那就不要他们罢手啊!”她很快地接话,“只要永佃制,将应交官府的赋税交我就是!我必不会令他们改租的!”
这椅子突然就起火了!
县令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心里万般念着官家的恩,送来了性情这样纯良宽仁的帝姬,可这事儿办起来,它很不是那么个效果哇!
但他是不能说实话的。
他当初在宦官们面前唯唯诺诺,卖了兴元府的百姓们一回,眼下要是阻止帝姬,别说帝姬怎么想他,他自己都看他自己是个与阉宦同流合污,最卑鄙不过的小人。
那他以后是别进灵应宫的门了!
反正这事儿不打紧,他寻思,最多也就是让帝姬鼻子上碰一点灰,那擦擦就好了。
“既如此,帝姬不如下一道令,下官安排人手,四处张贴文书?”
帝姬那白净的鼻子上,暂时一点灰也没有。
她看起来可高兴了,“就如县府所言!”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秋高气爽的白日里,乡野总是很平静的。
有人在田里忙,自家的田;有人也在田里忙,别人家的田;有人想下田而不可得,便去四处寻些帮佣的活,满头大汗的做活;有人连佣工也不想当,只知道寻一棵树躺下,懒懒地晒太阳。
反正兴元府这地方别的没有,山有许多,树自然也有许多。
还有人不曾下田,三五成群地隐在群山的阴影里,声音极轻地商议着什么。
他们说,若不是张叔夜折可存,宋公是不会败的。
他们又说,若不是那阉宦童贯,圣公也是不会败的。
可现在张叔夜没死,折可存没死,童贯也没死,宋江和方腊却死了,怎么办?
好好地做顺民吗?
他们祖祖辈辈,可做了许多,许多年的顺民啊,他们勤劳地在土地上耕作,温顺地按照时令和律法交税纳粮服徭役,最后连地都被夺了去,他们的妻儿父母今天有饭吃,不过是因为他们尚有些许米粮不曾用完,可用完之后,谁给他们一条活路呢?
一张张脸是阴沉的,冷酷的,可也是犹疑的,痛苦的。
造反是死,可不造反也是死,他们虽然渐渐生出些凶恶狰狞的心,可他们的人数还很少,他们还不曾结联整个利州路失地的农人,他们还要一座山一座山翻过去,一个村一个村地趟过去。
“总得谋划好,”有人这样说道,“这一步路走上去,可就没办法回头了呀!”
“难道他们现在便许你回头么?你回头,有家可回,有田可种么!”
他们刚说着这样的话,翻过了一座山,进了离家三十余里的一个村落内,忽然就见到许多人围着村口大树,像是被丢进一只黄鼠狼的鸡窝一样,扑腾鸣叫,不肯消停。
“你们可见了么!”
“这必是哄人的!天下哪有这样的事?!”
“可这是官府的文书,这盖了印的!”
“正是官府的文书,才不能信!”有人怪叫起来,“这是敢往阎王爷头上洒土么!简直是大逆不道!”
有一群闲汉就围着哄笑起来。
沿着山路走上来的汉子们互相使了个眼色,其中有个清瘦小哥就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凑了热闹。
“这是什么样的令,竟然连阎王爷也管上了?”
那群闲汉里有人转过头去上下打量他,又看他身后的人,虽有些不屑,到底不乐意招惹这一群青壮,竟还真说给他们听了听。
“阎王爷头顶是什么?”
“是是阎罗殿的梁?”
“梁上?”
“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