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河北没那么穷,更没那么烂,可他们吃得很穷,简直烂透了。

田地已经收完了,今年的收成还可以。农人说,原本该更早些种的,还好帝姬来了,稍晚一点也不妨事。

收完了春小麦,立冬前后就要再种一批冬麦,可现在还在秋时,他们也可以歇一歇呀!

当然按照灵应宫大主簿李素的看法,农民就不应该歇。

“不是不让他们歇,”他曾经这样同宗泽争论过,“若是与好友共赏红叶,或有一二求道于乡间学者,都是极好的。”

宗泽老爷爷去大名府这俩月很忙,但没忙瘦,反而有些胖了,身上还穿了一件崭新的圆领绛红袍子,看那个细密的针脚就知道是帝姬身边宫女的手艺。

老头儿的幞头上甚至还簪了一朵淡红的菊花!

听了这话,宗泽就乐,“主簿进了灵应宫,一心专好苦修,农人却没有这般志气呀!”

“这算什么志气”

“怎么不算?”老头儿说,“我就没有那些高雅的性情,我爱看斗鸡。”

李素就气得闭嘴了,心里寻思这老头儿比他更倔更硬!

还护短!

宗泽爱看斗鸡吗?没听说啊!但民间爱看!

不仅爱看,还爱玩!

老百姓担惊受怕半年,玩命种地半年,现在丰收了,北边天天有消息要打仗,大家听了,手里抱着公鸡,惶惶然地四处看一圈,立刻有人说:

“你们这些憨货,岂不知公主领大军镇守北疆,有她在,金人是断然不敢再犯的!”

大家听完这话,不安的神气就消了,那抱着公鸡的人也撒了手。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刹那时两只公鸡就斗在了一起。

李素还是不甘心,“也不能让他们赌个倾家荡产吧?”

这是正论,宗泽就说:“是也,我已经下了令,大名府之内各处设局开赌当有节制”

李素没听懂,“怎么节制?”

“他们都交了税,若有引诱逼迫,设局害人之事,一经查明,”宗泽说,“赌坊就充公了。”

“此时遍地都有人设赌局,”大主簿还是不依不饶,“你怎么抓得过来?”

灵应军很少被追着打,但要是干了讨人厌的事也不会免俗。

走在相州的灵应军大营里,捷胜军的亲卫还有点感觉回不过神比如说他们刚刚见到一个小道士,就在营外几百步的地方被一个汉子追着跑,那汉子还很癫狂地骂,两个人你追我赶,还踩翻了一个菜贩子的簸箕。

立刻有两个捷胜军士兵就将手放在刀柄上,他们没见过这景象,当初在柘城,他们的同袍干了再多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有什么人敢追着他们打骂。

那些百姓的牙齿都咬得咯咯响,眼睛红得像是能流下血泪,却还要强撑住一张笑脸,点头哈腰地笑给他们看。

可是还不等他们拔出刀子,已经有一个灵应军的军法官走上前去,将那个跑掉了一只鞋的汉子拦下了。

他满脸严肃地先问了那汉子,又问了一旁正喘匀气儿的小道士,这么翻来覆去两三次后,对小道士说了些什么。

“还要给那砍头的钱!”捷胜军士兵窃窃私语,“你可见到了?足给了十个钱!”

“若是咱们捷胜军还在,他敢来辕门前放肆么!”

他们刚小声骂了两句,忽然就不骂了。

捷胜军已经不在了。

“也不能全怪那人,”那个小道士哭丧着脸说,“我原是好心”

“你收他十个钱,给他画了一张‘逢赌必胜’的符,画完就偷偷跟着他去抓了野赌,害得他血本无归!帝姬教你的么!”押官骂道,“你还说赌有赌神!哪来的赌神!谁许你杜撰神明!你不知这是大不敬么!”

小道士耷拉着脑袋跟着他走进去,捷胜军的士兵就站在辕门处,呆呆地往外看。

军营外很热闹。

灵应军并不富裕,但百姓们一听他们来了,立刻就跑过来要做点小生意,五花八门的。

卖菜卖饭,帮忙磨刀修铠甲这些都不稀奇,但是其中没有赌坊,这一点让捷胜军感到有些疑惑;

过来给士兵缝缝补补的小妇人有,其中还有些带了年幼的儿女一起过来,小妇人支起一个小摊子,摆一点碎布和线头,女儿坐在一边纺线,儿子就在那傻乎乎地用红红的小手去搓那团麻,这就更让捷胜军感到疑惑;

还有些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人走过来,有些是坐着马车,有些是拄着拐杖牵着小毛驴,坐马车的就从车里往外搬一个个陶罐,牵着驴的就从驴背上卸下两只竹筐。

看着都沉甸甸的。

“自家做的汤水和酸馅馒头,不值几个钱,”老妪说,“你们趁热尝尝。”

捷胜军士兵就继续呆呆地站在那里看。

“其实也没那么好,”第一个小道士对他们说, “老阿妪们精明得紧,收了她们的东西,她就要问你能不能给她写一个符,从山上抱个白胖孙子下来!”

“我给她写了一个心想事成的符,”第二个小道士说,“可她做的酸馅馒头真有点儿酸!”

第三个就说:“小岳将军爱吃!”

第一个又问,“小岳将军呢?”

“赶过来去看战马了!”第二个又说,“据说他身边还带了一群师兄,不让人看正脸,神神秘秘的。”

小岳将军站在马场里,暂时没看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