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到“那日”,他们又开始骂骂咧咧了他们是杀了天驷监的守卫,还不是因为他们饿嘛!
那一座座城池见了他们都像见到贼似的,就连童贯的面子也不给,死也不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他们又恨又饿,到了天驷监,火气大了些,杀了几个人,怎么了?
你童贯干的缺德事难道比我们少吗?
有人就问:“那老阉狗不会拿了咱们去领赏吧?”
其他人就皱眉,最后一个谨慎的说:“咱们小心些,派一个机灵的兄弟去东昏,离远了看看。”
“他要是真想拿咱们的人头去汴京,咱们难道没马吗?”
大家眉目就展开了,有人又大呼小叫,要村中的妇人替他们生火做饭,再将这座村落里真正的男丁搬远些。
“都臭了!”
童贯坐在他的宣抚司大旗下,冷脸看着排起长队的兵士,他又穿上了崭新的衣服,但比衣服更能撑住场面的是他身前的金山。
小山一样,铜钱在下面,金银在上面,雪山似的光滑夺目,让人见了就移不开目光。
那些牵着马过来的兵士就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将饿了几日,已经有些消瘦的战马缰绳递给查验的官吏。
“我哪还有几匹骡子,”他小声问,“要不要?”
那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小吏抬眼乜了他:“没有官印?”
兵士的脸笑得有点僵,“自己的。”
小吏低了头,“有多少我们收多少。”
士兵的嘴巴一下子就咧开了,像是吃了仙丹一步登天似的,美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他在村庄里抢了五匹骡子!他为这几头畜生杀了一家子!他这样辛苦,是该发一笔大财的!
看!看!就连童帅也认可他!给他发了一大块的银锭子!咬一口,哎呦!美极了!
仔细看看,这银子是真的不假,可怎么上面打的印记不像他们宋人的文字,倒像契丹文呢?
黄河渡口,有望不见尽头的滔滔黄河,就有望不见尽头的戎装士兵。
他们很安静,按照旗语指示缓缓上船后,一船接一船往黄河的另一头而去,偶尔有人从腰间拔出一截刀,在确定擦拭得明光铮亮后,又将它推回去。
这支兵马从黄河北岸到了黄河南岸后,就在河边排开阵型,继续等着。有斥候骑在马上,手持弓箭,往来巡逻。他们偶尔会吹响急促的竹哨,于是七八个骑兵往一个方向追去,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回来,简单地向自己的统帅报告一声,他们已经将贼匪追杀殆尽了。
至于那些贼匪为什么也穿着大宋戎服,斥候们就不关心了。
种十五郎站在旗下,听完他们的汇报,就笑眯眯点一点头。
“儿郎们都渡了河后,”他说,“给李世辅报个信。”
刚开始赎马时不对,童帅说,那个叫“放赏”其实前来的捷胜军士兵不算很多。
大家都很戒备,知道自己杀了几个农人算不得什么,但杀了天驷监一营的守军,这事儿没有个结果是很难罢休的。
但渐渐风声就传出来了,说兵士们为了将自己在乡下抢来的骡子定一个上等份儿,又或是为了将从民间抢来的驽马也让军中出个五十贯的价,吵得不可开交。
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撒泼打滚,有人拔了刀子骂骂咧咧,又立刻被亲卫赶出去,打一顿。
这回就没有和他同仇敌忾的兄弟了,大家都是各凭本事,凭什么你就要比别人更多的赏呢?
但这里就有些陌生面孔,被打完之后一路高声骂着出了军营,见到围上来打听消息的捷胜军士兵,他就不屑地冷笑一声:“别看那金山银山,我可是亲眼见到了,半天的功夫,下去一大截!”月芐漓謌
这些躲在外面的士兵就小心问道:“那一山搬完了,不得再来一山?”
那个陌生面孔撇撇嘴,“太上皇有多大家私?都搬来给童帅?我有这般家当,我是断然不能糟蹋给家里一条没牙老狗的!”
这话可不是白说的,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营中忽然就闹了起来!
童帅说,赎买的马骡太多啦!钱快要用尽了!酉时一到,营门就关了啊!不过不要紧,这是洛阳第一批发的赏,收了赏的士兵可以归营,没收到的也不要急嘛,三日之后钱帛运到了,咱们继续嘛!
“帝姬此谋,臣有些不解,”临行前的李世辅说,“若是告诉他们钱帛用尽,蹉跎这三日”
“他们等不得三日。”少女笑道。
她说这话时,面前放了个小小的簸箕。帝姬手上满是面粉,在玩一个叫做“狮蛮”的东西,据说汴京城中百姓到了九月重阳时,家家户户都要用面粉捏狮蛮,蒸成糕饼,谁家要是有位心灵手巧的主妇,那是很可以将蒸好的狮蛮糕送给左邻右舍,矜持地炫耀一下的。
不过帝姬手里这个狮蛮就很不成样子,被她捏得像什么李世辅没见过的怪兽。
佩兰瞧不过去,笑嘻嘻地问了一句,“帝姬捏的是什么?”
帝姬左右看了看,“不知道,什么忒克里里吧?”
李世辅看看她沾满面粉的双手,又将目光移开,专心想帝姬这番话。
“他们等不得这三日,可只剩下半日的赎买时间”
帝姬笑眯眯地,像是没听到少年在那冥思苦想。
只剩下半日,那些警戒的,观望的,四处巡逻的贼兵,满满登登一颗戒心就都被贪心打败了。
只要卖了马,他们都能回到军营里去,谁也没理由拿他们怎样,童帅要保他们,太上皇更要保他们!
若是卖不成马,谁知道禁军会不会在三日之内冲过来!
无数的贼兵忽然就哗然了,有讲义气的回去大喊大叫,震动了十里八乡,没义气的已经牵着马,红着两只眼睛往营里挤只有半日,别管兄弟们的马匹能不能卖出去,他先将“赏钱”装进自己口袋里最重要!
他们都争先恐后地往里挤,一边挤,一边努力用肩膀去撞开别个混球,一边大吵大叫,将浑身杀敌的本事都用出来,挤得里面换完赏的就急了。
“让让!让让!先让我出去呀!”
等到几个贼将领着自己成百人的建制冲进大营时,这里已经挤得摩肩接踵,战马嘶鸣,别说警戒拔刀,就是吸一口气也吸不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