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最好的营寨才能吃肉吗?怎么这一百多个营寨,都发了肉?”李素问,“岂不是胡闹!”

坐在下首处的王善就笑眯眯地,“先让他们尝尝肉味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重赏之下,”李素说,“十二郎,你给我变出那许多猪羊么?”

“咱们买来就是。”

“买来?”李素问,“你去哪买?一天一百多头,一个月是多少头?河北哪个大户人家卖你这么多牲畜?你说出来,我也学一学。”

“这边没有人卖,”王善说,“那边有。”

坏脾气的主簿就没听明白,“哪边?”

“那边。”

“你在外面买了?”李素又翻开了账簿,“你动了哪一笔钱?我怎么没印象?你难道没报账?”

“没报账,”王善说,“我也没动军中的钱。”

李素的眼神就变得可怕起来:“竟然有我不知道的钱!”

这就给外面路过的尽忠听乐了,“你不知道的钱多去啦!”

那猪羊难道是从地下变出来的?是帝姬施了什么五鬼搬运术吗?

也真说不准嘿!

民夫全家都香甜地吃起了肉汁拌饭,那吃饭时絮絮叨叨的就不免要讲起这位帝姬,讲她究竟是何等的神通,怎么别的官员安排劳役,那都是皮鞭加凉水,棍棒枷锁一起来,隔三差五就要扔出去一个,在乱葬岗喂野狗吃,这都免不了民夫们偷懒耍滑,延误工期。这位帝姬怎么就能给大家喂得饱饱的,让人为了能够继续吃到肉而兢兢业业地干活呢?

她手段这样高明,必是真有神通的!说不准这猪羊都是她焚香祷告,昊天上帝听了她的求告,就让一头头肥猪从山里跑出来,第二天清晨时齐齐到了城下,让她牵进城去的。

他们这样幸福地猜测,猜测就变成了流言,流言就渐渐在整个河北传开,甚至连大名府的神霄宫都突然变得香火旺盛。

有留守的女道听说了,就吓得连忙澄清:“那是帝姬的神通,我们没有呀!不行不行!老夫人你可千万想好了,就算你再供奉一倍的银钱,也不可能有个大胖孙子从山里跑下来,一路跑到城下等着你啊!你想求孙子,你不能回家去求你儿子儿媳嘛!”

山里当然是不可能有猪羊自己跑出来的,流言四处飘来荡去,直到追着王善一路来到容城准确说是南容城,因为宋和金各有一个容城,一个在拒马河的北边,一个在拒马河的南边。

拒马河是有桥的,桥边自然也有金军把守,但今天就很不寻常。

有数不清的牲畜,白花花的羊,黑漆漆的猪,像河水分出了层次,集结在拒马河的北岸,又缓缓过桥,向南流淌过去。

南边有人清点数目,点过之后,羊倌和猪倌就吆喝着将那些肥壮的畜生分开,继续往南赶去。

他们做这样的事,脸上一点异样都没有,平静得像是每天应下的工作一般。而那桥边的金军见了这数不清的猪羊往南赶,脸上也平静得像是无人过桥一般。

这也算不得狡辩,因为本来也没人过桥啊。

但一阵马蹄声突然惊扰到了这些猪羊。

一队骑士忽然跑了过来,为首的人声音极严厉:“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要将这些牲畜送何处去?!”

作者有话说:

第213章 第五十七章[VIP]

喊话的是完颜宗望的骑兵, 看起来并不算很从容,当然,任何人经历过他们经历的也不可能从容。

天这样热, 上京的贵人们要穿着薄如蝉翼的中衣, 外加一件轻柔透气的葛袍,在溪边树下席地而坐,喝一盏井里湃过的果子酒,惬意地聊一聊他们曾经在白山时并肩捕猎的岁月,以及山中清凉甘甜的山泉滋味。

而他们的妻妾则待在用竹帘隔开热气的大屋里,有那等很威严的正妻还可以将两条胳膊都露出来,一边装模作样地将一件衣服放在膝盖上, 做一点并不忙碌的针线活,一边聊着儿女未来的前途。

总归尊贵的人都是各有各的避暑方式, 只有他们不能。

他们天不亮就要启程,穿着一层层的皮甲, 背着易燃的火油, 马上吃喝拉撒,去寻觅一个没有被宋军保护起来的村庄。

现在这样的村庄越来越不好找了, 烧过的是已经烧过了,没烧过的四面挖了几道沟, 马蹄就很容易陷进去, 他们已经数次遇到过这样的陷阱, 并且折损了十几个骑兵那些女真骑兵从马上摔下来时都没有死, 可他们再派了奸细扮成货郎,悄悄过来看时, 就都吊在了树上。

“他们不是宋人吗!宋人不是受过教化吗?!”听过斥候回报的骑兵们就愤怒地叫嚷起来,“他们竟然这样野蛮!”

他们竟然像我们一样野蛮!

可就像他们叫嚷的那样, 女真人在对待大宋的士兵与百姓时,已经将他们残暴的天赋挖掘到了极致,其实想不出更多的新花样了,他们也就没有办法再用更加残暴的方式去报复这些报复他们的宋人。

这一日并不算成功的袭扰后,他们赶回拒马河以北的大金地界时情绪就不怎么好。太阳顶在头上,他们被晒得嘴唇也干枯了,身上散发着汗臭与尿骚混合的气味,有些人身上有伤,血虽然止住了,但黏腻的疼痛依旧时刻提醒着他,那个村庄的民兵射箭时是多么的果决。

但他们仍然彼此互相安慰,安慰他们所作的一切,以及他们同袍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只要他们不断地袭扰宋民,宋民就会丢弃他们的故土与城寨,仓惶南下。

这种支撑着精神的东西在看到这一群群的牲畜时,忽然就破裂了。

有人从猪羊的尽头现身了。

那人原坐在马车上,穿着朴素但质地精良,轻薄透气的衣服,一副汉人文士装束,现在听到聒噪也没有起身,而是令车夫缓缓地将马车赶到了桥边。

“这是我家猪羊,”他说,“足下是哪位?”

这一队骑兵见了,立刻就有人忍不住,想要拎着狼牙棒上前,照他脑袋来一下,好歹是被谋克给制止住了。

“我们是宗望郎君麾下,奉郎君之令,路过此地,”那个谋克说,“你又是何人,项上人头要不要!难道你不知过桥便是宋土,怎敢将猪羊资敌!”

那个文士轻轻地瞥了他一眼,“我是宗固郎君府内文书,奉了宗固郎君之令行此事,你若聒噪,去郎君府上聒噪就是。”

骑兵们懵了,发出了轻微的嗡嗡声,最后还是谋克老成持重:“总得先报给咱们郎君,再下决断。”

完颜宗望穿着一身洗得褪色的半旧布衣坐在帐中,双目半闭半睁地听完军官的回报,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不曾与那人对峙,做得很对。”

“说不准是他谎报了身份,又或是宗固郎君府中下人借了那位郎君的名字招摇撞骗!”谋克愤愤不平,“郎君!咱们儿郎吃苦受累,他却将生意做到宋国去了,这岂能置之不理?!”

上首处的菩萨太子忽然脸一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