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是官家的女儿,是高不可攀的明月他们那满满都是稚气的心里,自然认定她就是最好的,她也值得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船还在跑着,但南郑城是已经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了。
首先是白鹿灵应宫,就像赵鹿鸣猜测的那样,怎么可能短短的一个多月内就给她盖好一座大道观呢?必然得“征用”一下别人的建筑啊!
但哪怕是征用人家现成的东西,这也是个大工程啊,得把里面不合规制的佛像请出去,把不合规制的和尚们也请出去,再在附近别的道观里挑挑拣拣,三清四帝的神像请过来,同时工匠们还要加班加点,给请过来的神像重新涂一遍金身,再放进灵应宫中。
这就完了吗?那可想得太美啦!屋上瓦是不是破了?漏水的地方必须得重新补一遍;脚下砖是不是裂了?光换一块砖太难看,也重新铺一遍吧!那砖都铺了,柱子怎么能不重新刷,墙壁怎么能不重新涂?像样嘛?
这是中间的大殿,后面还有帝姬住的地方,中贵人住的地方,宫娥住的地方,前面则是侍卫们住的地方,和其他道官们住的地方,这些一应都是要收拾好的!稍有怠慢,帝姬自己没说什么呢,周围那一群神人只要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按死你哪!
不独南郑城,兴元府,甚至是利州路都一整个乌烟瘴气起来,百姓们每日看着民夫往城内拉东西,再听着工匠敲敲打打,半夜也不得休息。和尚和道士们委屈地抱紧小被子,呜咽着不敢出声。
那可是官家的女儿,是高不可攀的明月!
明月过了潼关,又自黄河进了渭水,再下船换车,准备一路向南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重阳将至呢。”宫女们惆怅地说。
京城里有那许多节日,每一个都是那般热闹,就比如重阳节,京城里忽然之间就开满了菊花。
什么样的菊花都有,万龄菊的花蕊像莲蓬一样,桃花菊色泽鲜妍如春时,圆的是金铃菊,大的是喜容菊,一夜之间,四处开放。
家中的妇人就又到了比拼手艺的时候,汴京的小妇人可以腾出一日来,早早准备好面粉、蜜糖、果仁、油盐,支锅蒸起粉面蒸糕,蒸时不忘记用面粉捏出一个个狮子蛮王,她们高标准,严要求,那狮子捏得是不是活灵活现,还要和妯娌,和亲邻一较高下咧!
这许多的蒸糕到时就会邻里街坊四处送,也四处收,出城登高望远时带着吃,再就各家的味道进行一番品评。
哎呀呀呀,她们讲一讲,就会叹一口气,京城那样热闹,出了京城可再也见不到了。
“或许兴元府也有这样的习俗。”赵鹿鸣说。
有的宫女就天真地点头,掰着手指算起还有几日才能到达。
曹老爷子听了时,就垂了眼睛,不言不语,还是小内侍嘴快,说:
“兴元府恐怕没有这样的习俗,帝姬若是喜欢,咱们在道观里多做些各式各样的,热闹热闹。”
“为什么兴元府没有这样的习俗呢?”她问。
“出了京畿,”曹福说,“天下都没有这样的习俗。”
马车缓缓向前,走在起伏的山路上,有些颠簸,但好在天气转凉,车里尽可以多垫些垫子,让帝姬坐得更舒服些。
她偶尔挑起帘子往外看,外面有骑着骡子的高坚果,有擎着旗帜的侍卫。高坚果会立刻兴奋地同她讲话,侍卫的旗帜会迎风飘扬,她所看到的,听到的,大概也就是这些东西。
但往远了看,也能看到一二茅草屋,以及连绵不绝的秦岭。
“爹爹在兴元府,赏了我许多地。”她说,“不知哪一处是我的。”
“这些是不是呢?”佩兰也扒着车窗往外看一眼,“帝姬你看那些农人,水田修在洼地里,旱田修在山上,七扭八歪的,半点也不整齐!官家该不会赏帝姬这样的田地吧?”
“爹爹赏我的应该都是荒山。”她很自信地说道,“这是农人自家的地,断不是我的。”
佩兰吃了一惊,“荒山可怎么种?”
“荒山也可以开垦,开垦过之后就可以种田了。”她说。
她可以种一些粮食,还可以种一些经济作物,种些果树也不错?总之爹爹给了她千顷地,她心里就有许多个想法,并且很有些跃跃欲试。
虽说时间紧迫,可她的起点高,能秒杀一大群种田文女主角啊!
“你们且等着看吧,”她很自信地说道,“这些荒山虽说开垦起来有些难,可爹爹免了科差、徭役、支移,到时会有许多百姓来种咱们道观的地,他们的负担就会很轻,咱们就能攒下许多钱粮,来日”
帝姬快要到了,南郑城就变得异常热闹。
一整个利州路的官员像无头苍蝇似的,嗡嗡个不停。
迎帝姬是必须得迎的,城下迎应该差不多吧?不用出城三十里吧?原以为她是被贬过来的,可又带了那么大一位族姬!那么大!翻山越岭地爬过来!累死好几匹马!
那就证明帝姬是简在帝心的,除了出城迎接外,再送点礼吧?帝姬的礼是要送的,身边那个老内侍也得送一份,还有调过来的道官,那也是李彦面前的红人,必不能怠慢了去
新到的转运使宇文时中坐在上首处,眉头就皱的死紧。
有官员注意到这一点,就谄媚地凑过来,“大人曾任资善堂赞读,与帝姬有师生之谊,与下官们自是不同的,未知”
就很想问一句,帝姬喜欢什么啊?这千里万里外的十三岁小姑娘,谁知道她喜欢蜀锦的裙子还是四尺高的珊瑚啊?
这个瘦削的中年文士冷冷地瞥他一眼,“自是不同,因此我备的礼,也与诸位不同。”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二十章
太阳朦朦胧胧地照亮了南郑城。
王穿云对着镜子,细细地描着自己的眉毛,她已经将脸洗干净了,身上却还只着了件中衣。
她家原有三面镜子,这是件很了不得的事,第一面是个孔雀纹的方面铜镜,又大又亮,能将她整个头都伸进去呢!那镜子摆在老祖母的卧室里,晨起时老祖母总要对着它,看一看自己头上的白发,再将梳子放进桃木刨花水里蘸一蘸,细细地将发髻梳理整齐。
幼时夏夜里睡不着,她就会从老祖母的怀里爬起来,在星光暗淡的屋子里晃来晃去,最后好奇地去玩那面冰冰凉的镜子,那镜子的厚重,纹理的细密,都牢牢记在她心里。
那是老祖母的嫁妆,老太太得意了许多年,也说过要将那面镜子传给自己心爱的小孙女,可她已经不在了,那镜子也不在了。
第二面镜子是母亲卧室里的蹴鞠铜镜,比老祖母的小了些,但也有父亲巴掌那么大,也是母亲的嫁妆,但不知道为什么,圆镜的边缘处有个缺口。有铜匠过来修,没修好,王传云就不承认那是一面圆镜,她只说那是面豁镜子,都没有老祖母的镜子好。母亲听了这话,便很生气地抓过她来,啪啪打了两下,从此王穿云就只敢在心里说这话了。
可镜背雕刻了小儿蹴鞠图,她是觉得很有意思的,总想仔细看看,可惜这镜子既有前人作孽,又有小儿嘲笑,母亲就说什么也不肯给她,平日里梳妆完毕,立刻将它锁在匣子里。
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王穿云却也没机会再翻出那面镜子看一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