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晋城的玉皇观是神宗年间修的,供的是“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其实与神霄派,与官家听着没什么相干。
但神宗是官家的父亲。
官家自封玉清教主,在神霄派的世界观设定里,天有九霄,神霄最高,玉清教主住在神霄天上,名为“长生帝君”,是玉皇上帝的长子。
现在他的仙果说做了个梦,梦到神宗皇帝就是玉皇上帝的化身。
这不就对上了吗!
神宗皇帝是玉皇大帝,那官家作为神宗皇帝的儿子,就是毋庸置疑的长生帝君,玉清教主!
咳,那官家的哥哥,神宗皇帝的第六子,也是存活下来的第一子哲宗皇帝呢?
那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总而言之,帝姬指认玉皇大帝是自己爷爷,还要去山西晋城的玉皇观还愿,还要抬着一个大石头当供品,三件事听着一个比一个荒唐,一个比一个劳民伤财。
虽说官家心里可能觉得一点都不荒唐,但这事儿传到朝堂上,就怕好说不好听哪!
官家就皱眉不语,但尽忠知情识趣,又递上了一份文书。
“这是蜀中诸位仙长的奏表”他说。
蜀中各位仙长说,去岁没搞成罗天大醮,所以帝姬才得了这个预兆,这不仅是玉皇上帝的旨意,也是祖宗的一片苦心,总之今岁可不能毫无表示啊!当然,蜀中这么多神霄宫,哪里需要劳民伤财?有两千灵应军的小道士护佑左右,尽够了!咱们主打的就是一个既不扰民,又要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给官家的面子搞起来!气氛炒起来!要让大家知道官家的圣德昭彰!还有那什么和那什么!
官家一页页地看完,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人。
身边坐着几位鹤发童颜的仙长,站着几位道童打扮的内侍,总之一片仙风道骨。
“晋城何其远也,”官家叹了一口气,“呦呦在蜀中苦修,我已是十分记挂,如今她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儿,倒要走这许多路”
“帝姬是至真至孝之人,”尽忠乖巧地说道,“为了官家的仙道,她岂有喊苦叫累的道理?”
“不愧是帝姬,生就一双慧眼,”几个周围捧哏的老道就又来了一轮,“师兄有此明证,何须苦修百年哪!”
“当真羡煞,到时能至师兄仙府为一道童,我辈仙道就算是得了!”
“唉!唉唉!仙童往晋城处,若你我亦能跟随其中,不知有多少功德哪!”
官家就不吭声了,在那认认真真思考,过了半晌,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便如诸位师兄所言吧,唉,我令谭稹多照看她些。”
官家下令,要朝真帝姬带上德音族姬,往河东路去的消息只在汴京的各个道观里传了一圈,并没引起什么轰动。
但那个穿着褐布衣衫的金人“勃极烈”听了之后,却立刻警觉起来。
“她为什么要去河东?”他睁着一双冷酷的眼睛,询问他身边的汉人幕僚们,“你们可听说过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98章 第二章[VIP]
这是个只有女真人才会问出的问题。
几个汉人幕僚听了, 就很轻蔑地笑起来,“那位帝姬的事迹,我等在此也着意打探过。”
“如何?”
“不过是康王赵构的幌子罢了。”有人说, “倒是那位九皇子, 听闻弓马娴熟,是个不可小觑的人。”
说起而今宋帝这几位皇子的争斗,幕僚们是精熟于心的,他们很明白一旦全面开战,女真人是“上阵父子兵”,宋朝也有可能出现哪位强势而主战的皇子,对他们的计划造成影响。
因此这位勃极烈既然问了, 他们就详细将赵构这两年的事迹说了说。
他们说,他们的主人就仔细地听, 听完之后忽然又问了一个问题:
“就算他为主谋,朝真帝姬不过受他驱策, 兴元府离此千里之外, 他下的令,她一个十四五岁少女竟能每一步都按他所想行事, 又岂是容易的?”
这就问到大家的盲区了。
“帝姬离京,身边自然有内官教导, 又有一地之知州照管, 她既是修道中人, 若行差踏错, 更有道官训诫,这些人里, 必有康王心腹。”
“去岁收复云中府时,李嗣本集结了些乌合之众, 其中倒有百余个道士十分勇猛,娄室曾同我说起,”他问道,“是她的兵马么?”
几个幕僚互相看看,脸上都浮现出十分震惊的神色。
“这如何可能呢?”有人就嚷了起来,“神霄宫道士素来跋扈,况且宋女孱弱,尤以宗室女为甚”
宋女孱弱,宗室女尤其孱弱只要在汴京细细打听一番,每一个老百姓都能长吁短叹讲出些关于公主们的悲催故事。
她们美貌、善良、纯洁、高贵,还十分脆弱,她们偶尔会得到一段好姻缘,但更多时候是被自己的父亲当做礼物赐给欣赏的臣子,哪怕是仁宗皇帝的独生女,那位公主下嫁给李家唯一的理由,就是她的父亲希望补偿自己生母李妃的家族。一代一代的公主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到了眼下这位官家这里,几十位帝姬都居于深宫,安分守己,偶尔有一个被父亲送出来修道,和送出去下嫁给阿猫阿狗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去兴元府那种偏远山区会是她自己的主意吗?
他们絮絮叨叨地讲了这一大篇,其中又用了许多典故,谚语,俏皮话,时不时还要摸一摸胡须,挺一挺胸膛。直至其中一个人讲得兴致高了,甚至有几分轻浮地冲着这位勃极烈一笑:
“郎君若对朝真帝姬有意,来日咱们踏破河东,兵临城下,她还不是郎君的?”
但他轻浮的笑语并未得到回应,因为这位年近四旬的金使并未陷入对美貌少女的迷离幻想中。
“眼下说她孱弱,未免还太早了些,”完颜希尹冷冷说道,“除非大金将她父亲的命运牢牢握在手中,否则岂能如此轻视!”
美貌而孱弱的朝真帝姬坐在圆凳上,对着一幅图在那看,阳光洒在她纯洁无瑕的面容上,偶尔睫毛闪一闪,像入了画似的,让人不敢惊扰。
有宫女经过时就悄悄说,“帝姬又痴了。”
“这不叫什么,”另一个宫女道,“内室里那张盘子才叫厉害呢!”
那画要是个美少年,大家是能理解的,但京城曹家写过信,送过各种礼物,据说其中有一张画,画了少年在树下蹴鞠,真是好容貌,好风仪,几个年纪小的宫女看了是很喜欢的,但帝姬看过一眼就丢在一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