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的神像下,她脸上的愤怒渐渐收了,微微眯着眼,像是诧异,又像是在打量这个小内侍,可这只是须臾之间,她的表情就调整完了,上前一步伸出手。

不必她亲自触碰,一旁的王善就连忙扶起了在那磕头磕得泪流满面的尽忠。

“你们亲见了辽主的狼狈,若他身边有几个出色的儿女辅佐,他岂会落到那般下场?”

她情真意切地注视着尽忠。

“我却不同。

“我身携神异,为成就玉清真人的大道降世,”她说,“若金人真敢南下,自有我灵应军当之。”

做得到吗?

尽忠抽抽噎噎地退下去开帝姬的府库,准备像只嗅嗅一样使劲多搬点东西出去,王善却没这个心思。

他还有许多事要报之帝姬,譬如灵应军比之几路边军,确有血勇。

但女真人作战,那就不是一句“血勇”能形容的。

那是一种极度的坚忍!

马匹、战术、兵种、武器,这些他都仔细写成了文章,帝姬可以慢慢看,也可以送给种家军一份,请他们那些宿将仔细研究,这天下没有常胜不败的军队,再精锐的兵马也有它的破绽。

但只有“坚忍”这一桩

西夏的铁林军,损失10%后就开始撤退,女真的西路军却是能顶着箭雨冲锋,前面的人倒下,后面的人顶上,可后面的人还没射死,前面倒下的人又能爬起来继续坚持作战。

少年军师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帝姬听了,一点也不意外地点点头。

“你想知道我有什么办法吗?”她问。

灵应军操练间歇,正逢他们的同袍归来。

有人死在了应州,也埋在了应州,灵应军只带回了衣冠,那些牺牲士兵的家眷过来领衣冠时,哭得歇斯底里,许多士兵就围在周围看。

但家眷哭过之后,只凭自己是领不回所有东西的,因为灵应宫给她们发了许多的抚恤之物,除了士兵的衣服与被褥外,还有能支粮米的符箓,布匹粗盐,沉甸甸的一个钱袋,以及刚从吐蕃买过来的羊羔。

有人脸上的泪水就挂不住了,毕竟都是穷苦农民出身,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东西,一见了就不过脑的想喜笑颜开,但那披麻戴孝下的笑脸也是挂不住的,想一想这些东西的来由,就又跪倒在前,泪如雨下。

围观的士兵就也有淌眼抹泪的,可更多的人说:那么多东西!

不仅有那么多东西,帝姬还免了他们三年的税!

不仅免了税,那个符箓是每年一领的,家中若是幼子还未成人,每年都可以领一次!

他们的窃窃私语不能令死去的人复生,但还活着的人莫名多了些安心。

“帝姬有这样忠心效死的军队,即使对上金人,也当有一战之力。”

李世辅这样对王善说时,帝姬忽然转过头来。

“不够。”她说。

少年军师就很吃惊地看着她。

“凭这样的军队,还不足够完成王十二郎替我许的诺,可你们回返后,去工坊看过没有?”

她轻轻地笑了。

“女真人悍勇坚韧,又有名将统率,是世上一等一的劲敌,”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残忍的寒意,“可我听说,他们毕竟还是肉身凡胎。”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VIP]

平定城。

数月未住的木屋一打开, 铺面就是一股灰尘味儿,可风尘仆仆的平定军士兵们谁也察觉不出来。

他们走了这两三月,还是在最炽热的季节出的门, 已经很是疲累, 顾不得床板间跑着什么窸窸窣窣的小动物,倒头就压了上去。

新升作偏校的岳飞倒是个爱干净的,他升了个小官也就换了个宿舍,到了新屋子里须得将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一遍后,才能歇息。

那封新到的家书就在他刚取了抹布,准备擦一擦案几时发现的。

母亲写的信,堆在一个小包裹上, 包裹里没什么金贵东西,是家人给他缝制的寒衣, 以及一罐用盐腌的咸菜对平民百姓来说,盐总是值钱的。

信里并不絮叨, 只有寥寥数句, 写家中一切都好,也盼他一切都好, 还有帝姬的恩典让母亲和妻子都感激涕零,不愧是官家的女儿呀, 这样善良慈悲, 送了符也就罢了, 还送来了一袋钱!老母亲最近身体有些小毛病, 将那符箓供起来后,感觉就都好啦。

岳飞捧着那封信就陷入了怀疑。

符箓他是托人送回家了, 但那一小袋金豆他没送回去。

营中有同袍战死,还有人重伤落了残疾, 岳飞就将那袋金子给他们分了。

给他一人时,是很可观的一笔钱,分给这些同袍后,也不过每人十贯左右,其中三贯铜钱可以买一口棺材,不至草草埋葬,剩下几贯钱给家属带回去,为她们填补些抚恤金的亏空,一年半载间不至于冻饿死。

他是一文也不曾送回家的,可家中却说得了钱,他怎么能不诧异呢?

这个疑惑并未持续很久,他找个机会去寻留守营中的老乡问一问,有人就说起来了。

“都说你家交了天大的好运,是朝真帝姬遣了附近的神霄宫道士过去,送钱给你家的!这天高路远的,谁知道那两个小道士竟这样记挂你!替你说了多少好话!”

岳飞站在树下,听得目瞪口呆,风一吹,洒他半身的落叶也像是没察觉。

“如何?”同乡说,“他们都说你要去做道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