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齐声欢呼,也不管那酒到底是美酒还是劣酒,更不管那没劁过的猪是不是一股腥膻的臭,他们甚至连肉进嘴时烫不烫都不管不顾,烤熟了,煮开了,洒一把盐,立刻就胡乱地吃下去,吃得嘴巴油汪汪像是红肿起来,整个人乐滋滋地,似是升了仙,两脚已不在地面上。
王善也喝酒,同一群军官一起喝酒。
有尽忠在,他总有办法劝别人喝酒,自己却悄悄地观察着军营里的一切。
小军官们吃喝了一阵,酒精起了作用,醉醺醺地就开始比试起高低,你说你是岢岚军的,他说他是宁化军的,都觉得自己军中兄弟更高一筹,那比试一下拳脚嘛!
比过拳脚了,又有人不忿,再比一场棍棒如何!
他们骂骂咧咧,吵闹得紧,但其中又当真有几个百战不殆的勇士,威风凛凛,让王善一个个就把名字记下来了。
“给我钱。”他悄悄对尽忠嘀咕。
尽忠一激灵,“你要钱作甚!”
“我送钱去。”他说。
尽忠立起两只眼睛,很想骂他一顿,但王善又悄悄说,“你岂不知帝姬爱惜人才呢?上次我送李永奇钱,你看她后来那样欢喜。”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尽忠就想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了一个鸡贼的笑容,“十二郎有心呀!不过,你这几日应酬辛苦,何不我去?”
这顿酒饶是再怎么少喝,一群粗人凑到一起互相灌酒,灌到最后王善也是有些昏昏沉沉,他就斜着眼看尽忠在营地里走来走去,满脸笑得跟菊花似的模样。
酒席散了,没醉倒的晃晃悠悠回去睡觉了,醉倒的就倒在地上被亲兵扛着走了。尽忠撒了一圈的币,正好又回来了。
掰着手指就开始给他数,有一个耀州来的,叫王德,很好很有力气,擅用刀,给了十贯!还有一个岢岚军的,叫张飞燕,能开强弓,也给了十贯!还有谁谁,谁谁,谁谁谁,我都同他们报了家门,明日里动了心,同我悄悄说了,咱们到时带他们一起回兴元府就是!
王善昏头涨脑的,就在那听,脑袋一点一点。
忽然尽忠的语调就变了,“哼,不过也有一个小子,我见他虽不下场比试,但有二人比红了眼,要动真刀枪时,他上前解斗那两手还算有本事,我便上前与他结交,他竟不识抬举!”
“哦,哦,”王善问,“他怎么不识抬举?”
“我请他喝酒,他喝了,却不醉,显是对我有防备心,我又送他钱,他竟不要我的!”小内侍咬牙切齿,“他一个军汉,十贯钱竟还这般傲气,分明是嫌我给的少了,下了我的颜面!自我出西城所,跟随帝姬以来,还不曾见过这样狂傲之徒,早晚我得想办法寻人打他一顿,出出我心头之气!”
王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火光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青年自灶坑旁已站起身,背对着他们走向了站岗放哨的士兵,似乎在说些什么。
“你要寻人打他一顿,你记得他的姓名?”
“我怎么不记得?”小内侍发出一阵邪恶的笑声,“那人在平定军中,姓岳名飞,是个小小的效用士,我记得可真切啦!”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VIP]
烈日炎炎, 灰扑扑的一条山路。
有人冷不丁就打了个喷嚏,不是被冻的,而是尘土飞扬, 实在呛得难受。
小内侍用帕子捂着口鼻, 那帕子原是皎然如雪,上面又绣了一枝很雅致的梅,不输京中富贵女儿家但现在帕子也已经灰扑扑了,尤其是捂住口鼻的地方,隐隐透着一股丧气的黑。
同小内侍的脸色虽不完全一样,但也差不太多。
以往在蜀中时,蜀中是有山的, 虽说离兴元府近些的地方被砍伐过度,有点秃, 可毕竟雨下得还不算少,一茬砍了, 又有一茬新树。但太行山是没那许多雨水滋润的, 没有雨水,因此树木就只能慢慢长, 长得又高又大,扎根颇深, 再被附近的樵夫砍下来, 一路滚进汾水中, 顺流直下, 沿着黄河先送洛阳,后送汴京。
没等到宋徽宗修园林, 太行山那些又高又大的树木已经被砍伐得差不多了,剩下一茬茬的树苗长出来, 就被百姓赶紧砍掉带回去烧火。
宣和六年,北宋人口前所未有的大爆发,太行山深处秃不秃,尽忠不知道,反正官路两边的山是已经很秃了,热风一起,士兵一过,卷起一层土,所有人就灰头土脸起来。
这样的条件下,他还有什么心思替帝姬挖掘人才,他甚至连自己的仇都快不想报了!
他整个人还骑在骡子上无精打采,灵魂已经飘飘然进了汴京,坐在隔着竹帘,堆起冰山的富贵宅邸里,吃一碗用蜜和冰拌的绿豆沙。
这也不独他自己娇贵,这一百多名道童走在路上,也是各个无精打采。
前方忽然停了。
有人突兀地停下来,有人突兀地撞上前面队友的后背,有人摔倒,滚在泥土里,一迭声“哎呦呦”,有人走过来叱骂。
必定也有人生了逃走的心,可这山太秃了,不知道该怎么逃,东西南北四处看,只觉得离了这条一望无际的长龙,似乎怎么跑都显眼得紧。
尽忠的骡子也停下来了,他就如蒙大赦,立刻要人将他扶下来,再拉开胡床让他好好坐下,水囊也要拿过来!唉,他可遭老罪喽!
于是岳飞骑着马,自他的骡子旁跑过去,他压根没有注意到,更没有像他脑子里所计划的那样,让自己身边的几个亲兵认一认那张脸,再等扎营时找机会给他套麻袋打一顿。
但王善注意到了。
少年眯了眯眼,驱策着骡子离开队伍,去寻那个抓壮丁的义胜军军校。
“前方出了何事?”
军汉也是刚刚跑回来,脸色也不太好看。
“有军令,改道武州。”
“为何呀?”
军汉紧皱着眉,“相公们的决断,咱们谁个能知晓?”
“说不定是应州过不去,”有士兵窃窃私语,“所以才改道。”
“可有妨碍?”王善小声问了一句。
军汉就冷笑了一声,“也怪不得你问,你是个蜀中修道的,这一百道士也只好当个后军,摇旗助威,却不知我们义胜军的厉害!”
义胜军很厉害,王善瞥一眼那支又开始缓缓向前的军队,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士兵们只会向前走,可他们也会往两边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