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翻了个身,像是听了她的话,又像是没听。

守夜的女官仍然在讲,不听女官的话,失去父兄的疼爱后,她就没有一份好妆奁,也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哪怕她是帝姬。难道被驸马厌弃,被翁姑厌弃的公主还少吗?那些公主的下场有多么凄惨,她不知吗?

她这样讲着些自己也几乎全心全意相信的事时,帝姬突然从床帐里坐起来了。

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火下闪着冰冷的光,吓得女官的心猛地停了一拍。

“我没钱。”帝姬开口,说了一句很突兀的话。

女官愣了一下,不知何意,但帝姬很快说了下去。

“虽说郓王妃送了些东西过来,但我也不准备赏赐给你们,所以你们将我的事告知别人,多赚一份禄米,我是不怪你们的。”

女官意识到这个还未及笄的女童在讲什么可怕的话时,她已经隐隐后悔于自己那多余的善心,但帝姬的训斥还没完:

“但你在宫中做事,却连个‘忠’都做不到,就别讲这些道理来糊弄我了。”

“噗通”一声,女官跪了。

虽然跪了,但没完全跪,至少舌头还没跪:

“帝姬年纪尚幼,我们照顾帝姬的,第一要务自然是将帝姬日常之事奏上”

她提心吊胆的,以为帝姬还要不服气,再反驳她几句时,帝姬突然一转身又倒下了。

“我同女官说着玩的,”小姑娘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孩童的天真稚嫩,“你跪什么?”

说完了这句,她就不再出声了,又过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声渐响。

女官悄悄探头看过去,似乎帝姬是真的睡着了。

她有些忐忑,但终究还是放心了。

毕竟是个小孩子,她想,只要唬住了帝姬,那些话仔细教给她,待两日后官家问起,只要帝姬对答如流,自己后半辈子的养老就算是成了。

雨停了。

七月初一,已进了七月,中午还是极燥热的,可早晚已经有了一丝凉意,尤其是在这雨后的清晨,有凛冽的风自北国而下,席卷进这个逼仄的小院里。

一般来说宫中的帝姬们每逢正日子总该去看看大娘娘,奈何官家的上一位皇后在两年前去世了按照官家的说法,是被崔庶人咒杀的。

宫中虽然没有大娘娘,但有一位乔贵妃,四十岁左右,资历老不说,一口气为官家生了七个儿子,还接手了宫中许多庶务,这就成了大家心中下一任皇后最可能的人选。

大家都去看看乔娘娘,赵鹿鸣也不能太不合群,早起洗漱完毕,也就出门了。

太子妃就是在路上偶遇的。

这是位长得非常显眼的贵妇,就是那种在美貌的宫妃、宫娥、帝姬之中,仍然能美得鹤立鸡群的大美人。

赵鹿鸣就觉得如果自己长了这么一张脸,她是会非常骄傲,出门都必须只能用下巴看人的。

但太子妃朱氏就握了她的手,很亲切地夸了她。

“呦呦又长高了,你哥哥还同我夸了你,说你极有见识来着。”

她突然高兴起来,“真的吗?”

太子妃看看周围,有女官悄悄捂住嘴笑,太子妃也跟着笑。

“我不骗你。”她说。

“我还以为嫂嫂会觉得我只是个稚童,”赵鹿鸣笑道,“不该冒冒失失,操心国事呢。”

太子妃的眼神忽然动了一下,欲言又止似的,但她最后还是伸手去理了理这个小姑子的衣襟。

“赵家的子孙,”她轻声道,“该似你这般。”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太子妃朱氏,也就是仁怀皇后朱琏,在史书上可称一句挽救赵宋皇室尊严之人。

挽救的方法也很简单,她的丈夫,她的公公,还有无数赵家的子孙都在忍气吞声给金人上奏表被俘的是臣,没被俘的也可以臣构言并且为自己用尊严换来的苟延残喘沾沾自喜时,朱琏不忍了。

她上吊一次,被救下,而后又投井自尽,用近乎激烈的决然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但现在的太子妃还不是那个愤怒而绝望的女战士,她在最好的年华里,享受平静的生活,并且非常乐意为自己的身份尽一点义务。

她走在宫道上,自然地示意自己的宫女后退几步,让出她与小姑子亲亲热热聊天的距离。于是东宫的宫女们止住了脚步,而朝真帝姬的宫女们也就不得不跟着止了脚步。

“宇文赞读或许要离京了。”她这样慢悠悠地走,慢悠悠地说。

“他是位很好的先生,”赵鹿鸣说,“没机会多听他的教诲,是我福薄。”

太子妃微微侧过头,轻轻看她一眼。

“赞读说,就算他不能再教帝姬也不要紧,东宫仍有饱学之士,”她说,“你若是学业上有所疑惑,派人送信来便是。”

“我送信去东宫,”帝姬停了停,“难道不会被有心之人忌惮吗?”

太子妃似乎冷哼了一声,“忌惮你这么个小小女郎,也是不怕人耻笑。”

她的脚步忽然停下,于是身后十几米处,一群宫女也跟着手忙脚乱地停住脚步。

“张觉之事,我虽不知究竟,但毕竟是国家大事,”她说,“只有谄媚奸佞之辈,才会不思为君父分忧,反倒一心鬼蜮,阴怀异志。”

这对话很是鲁莽,也很是僭越,尤其不该由嫂子同小姑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