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缠头军进山,并不是一次到位,就跟现在做工程分一二三期一样,那时的缠头军,也是一批批到来的。

第一批到达的缠头军,做了大量的基础工作,比如收编狗家、查找青壤入口,铸金人门等等,小有所成之后,第二批人员到来,开始分组编队,划定不同区块,每日推进、逐步往内探找。

起初还都正常,但渐渐的,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零零星星,开始有兵士病倒,然后接二连三,而且一般都是一病病一队。

随行的大夫判断是时疫,那个时候,医疗水平不高,染上疫病还是很可怕的,于是大队人马一度中断了对青壤的探找,开始着手整顿疫病,并且遵医嘱、把患病的人员统一集中隔离。

然而,没过多久,更离奇的事出现了,患病隔离的人每天都在失踪开始是少一个两个,可能还不那么引人注目,但天天少,少得越来越多,那就离谱了。

缠头军加大了对这批人员的日夜防守力度,终于发现,这些人是自己跑的,偷偷越过金人门、往深处跑。

好在抓到的时候,这些人还都思路比较清晰、能正常交流,据他们说,就是控制不住,冥冥中仿佛被什么声音召唤着,就想冲进金人门、越深越好。

还有一部分人说,会梦见包裹在黑色里的太阳,似乎对他们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这像什么话,简直是集体中了邪了!

当时缠头军的首领做了两个决定,一是派小分队深入金人门,把犯病逃跑的人给抓回来,毕竟是同僚,不能放任不管;二是对这些还没跑的人,严加看守,同时向外求援,寻找医术精良的大夫进山。

简言之,他们还是认为,这是一种疫病,患病者会出现幻像、胡言乱语,还会行为失控。

然而,事态在进一步恶化。

***

邢深长吁了口气:“那些去抓人的人,要么一去再没消息,要么把人抓回来了、自己也开始犯病。被严加看守的那些人就更糟糕了,胡言乱语、以头抢地、行为躁狂,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头,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这些人的身体、容貌开始发生可怕的改变。”

聂九罗只觉得喉头发干:“人为枭鬼?”

邢深点头:“没错,你可以想想看,一群被拘禁着的人,个个青面獠牙形如恶鬼,一入夜撕心裂肺鬼哭狼嚎,那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当年的人是迷信的,没犯病的缠头军都开始军心浮动了,认为这是个被恶鬼诅咒了的地方,于是有人逃跑,还有人经受不了这种刺激、生生吓疯了。”

“直到这个时候,领头的才开始真正重视,集中分析研究了一下这批犯病的人之后,他们发现,其实进金人门的人虽然很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犯病了出现异样的,是那些最为向内深入的小队。”

余蓉听得有点概念了:“进入得最深的那些人,越过了类似界限一样的东西,越界的会犯病?”

邢深:“没错,那时候,还没有黑白涧的概念。黑白涧,可以说是这批犯病的人硬生生拿脚踩出来的。”

炎拓轻轻吞咽了一下:“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病得最严重的那些直接突破了防守线,大奔逃了,上百号人发狂似地冲进金人门深处,像是被黑洞给吞噬了,再也没有发出过一丝一毫的回响。”

“好在,病得不太严重、尚能交流的那些,还留了几十个。缠头军的首领经过一番讨论之后,做了一个决定。”

第118章 ③

缠头军的首领认为,既然请进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那这种“病”,是不可能在短期内治好了。

与其放任这些兵士继续病情恶化、发狂,然后一窝蜂冲进地底深处,不如趁着这些人还有意识,顺水推舟,把他们给利用起来。

炎拓猜到点了,但不敢确定:“利用起来?那意思是,不隔离了,直接把他们派进去?”

聂九罗也是这想法:“趁着这些轻症患者还可控,把他们转换成打头阵的侦察兵,放他们进去查找线索,再把里头的情况往外汇报?”

余蓉这才恍然,她“嚯”了一声,然后点头:“厉害,这招狠。不过,换了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邢深沉默了一下,继续说自己的:“是有这个考虑,这个‘界限地带’,后来就被称为黑白涧,但这么做,还有更重要的目的。”

说到这儿,他声音都有些微微发颤:“古时候当兵打仗,都是同袍情谊,大家一起扎进这山里,虽说是奉了皇命,但朝夕相处,感情都很深,没人舍得自己的朋友兄弟都成了怪物、就此下落不明。”

“所以被派进去的这拨人,使命极其重大,原先,他们只是走青壤、找地枭,帮皇帝寻找长生的方法,现在,多了个任务,要用尽一切努力,查出同伴发狂的原因,把那些已经消失在黑暗深处的人,再给拉回来。”

聂九罗最初只是把邢深的讲述当成远年的传奇故事来听的,听到这儿,居然有些动容:“缠头军”这个名字,以前只觉得又土又傻,现在多了些意味,心底里,居然还有点肃然起敬了。

她看了炎拓一眼。

谁喜欢被放弃、被置之不理呢?每个落难的人,都希望有人来救。

缠头军的首领能始终不放弃那些已经异变消失的兵士,挺了不起的,不愧是当时帝国各方面水准都最高的军队。

邢深说:“所以,等于是黑白涧里建立了一个缠头军的分部吧,他们要争分夺秒,找到救同伴的方法,因为,这也就等于是找到了救自己的法子。但是你懂的,这些人也患了病,能支撑的时间有限,为了保证这套体系可以良性运行,得有新的血液汇入,于是后方不断有人补充进去,主力就是鞭家。”

余蓉冷不丁被cue到,一时怔愣,脱口问了句:“为什么?黑白涧都这么可怕了,进去就变枭鬼了,还逼人进去补充?”

聂九罗沉吟了一下:“未必是被逼的,古代的价值观跟现在很不一样,什么效忠我主、死节死义,很有可能是被号召着进去的,或者敢死队、主动请缨。”

邢深默认了这一说法:“之所以主力是鞭家,是为了驯化,这些缠头军即便兽化,也不能是野兽,他们要依然能听军令、冲锋陷阵,能被召唤、能被驱使。想不到吧,鞭家人,驯人,也驯己。”

余蓉看向山洞黑黝黝的深处,没有说话。

从这儿,再往深处走个一两小时,就能看见金人门了,越过金人门,才是正式踏上了青壤,黑白涧,还在青壤腹心。

鞭家人,她的祖先,进入黑白涧,这一举动,真是又苍凉又悲壮。

她清了清嗓子,指身前离着的编磬:“那这个……”

邢深抬手下压,示意她先听自己讲。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短的时间,人俑也是不断烧制的,最开始,只是用人俑当界标,提示大家不要越界,后来,是想让里头的人能看到大秦将士的风范,不管身处什么状态、都不忘自己的归属,再后来,就成了缠头军的传统、有祭奠的性质了,走青壤时,甚至会专门制作新的人俑造像供奉进去这一代一代,一年一年的,可以想象,这道人俑界限的规模有多么庞大。”

炎拓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之前听说过缠头军的历史,说是缠头军入山,历时两年多之后,终于摸着了门路,找到了第一只地枭。”

邢深苦笑:“这说法没错,就是简略了点。我们巴山猎,打猎时有分工,有人坐‘交口’,负责下手,有人‘撵山子’,也就是敲锣打鼓、抄枪抡棒,负责把野兽给惊扰出来。这第一只地枭,就是里头的缠头军设法撵出来的。”

聂九罗轻声说了句:“所以,那些进黑白涧的缠头军,功劳不小啊。”

没想到,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居然让邢深激动了:“没错,就是这样,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