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思怀的脸还怼着屏幕, 好半天才回头看着温言书:“下星期啊, 小温哥工作废寝忘食啊。”

温言书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手机,这才惊觉居然真的快要过年了。

这段时间因为身体和情绪, 断断续续没怎么回单位上班,和同事也几乎没有交流, 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重要的日子快到了。

他看着手机日历上被标红的时间, 怔愣了几秒,又转念想这又算什么重要的日子呢?过年唯一的价值就是阖家团圆, 但他并没有值得回去的家,没有要千里迢迢要看的人。

自从衡宁出事之后, 温言书就彻底和母亲划清了界限。尽管她表达了忏悔和服软,尽管她一次次道歉和流泪,但一想到那些窒息的过往和衡宁的悲剧, 温言书还是做不到和解。

所以他尽管在母亲退休之后会定时打钱回去, 但过年从不会回渝市那个家, 不会打电话问好,他过不去那道坎,并且也没有迈过去的打算。

细算起来,来北京的每个年都是在北京草草度过的去人多的地方凑个热闹聚会狂欢、到同样北漂的朋友家蹭吃蹭喝、或者干脆连网打一晚的游戏通宵过年……

他木木地打通佟语声的电话,那边接到他的电话都条件反射地紧张起来:“又怎么了书书?”

温言书愣了愣,说:“没事儿,我就问问,你俩今年打算怎么过年啊?”

前几年,佟语声在北京的家是温言书除夕夜最大的避难所,三个人其乐融融的,也就把这需要隆重对待的节日应付过去了。

“啊,我们打算回渝市诶。”佟语声有些为难道,“我奶奶说特别想我,Joey的grandparents也从英国回来了,所以这趟肯定是要回去的……”

温言书一听,忽然鼻子有些发酸,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委屈,又难受起来。

那边很明显领会到他的意思,道:“你跟我们一起呗?到我家吃年夜饭?你也好久没回去了。”

渝市对于佟语声和吴桥一来说,是充满了美好回忆的地方,但对于温言书和衡宁来讲,除了和彼此相伴的时光之外,那里停留着的只有一场又一场的噩梦。

温言书想也没想就强颜欢笑地婉拒了:“不用啦,我就问问!我也有人约了!你们玩得开心啊!”

佟语声那边犹豫了一下,温言书赶忙道:“回去带点儿辣椒酱给我啊,挂啦,上班呢!”

电话那边还在含含糊糊应着,温言书深吸一口气,就挂下电话了。

此时他正和何思怀坐在上班的公交上,那边正戴着耳机听早间新闻,他撑着脑袋,片头看着窗外,眼睛红了一圈。

或许他本该可以和衡宁凑在一起,有个简陋的、可以一起吃团圆饭的家的。

这大概是他第九百次后悔那晚自己戳破了他们中间的窗户纸,温言书闷闷地想着,要是那晚自己什么都没说就好了,至少他们的关系可能保持下去,他们还能勉强凑一桌饭菜过年。

车到站的时候,温言书的眼睛已经被眼泪泡得通红了这种不敢出声的憋屈的哭实在伤人,他走到单位的时候,觉得胸口憋闷得都快要炸掉了。

何思怀终于摘掉了耳机,问他:“你没睡好?眼睛都肿了。”

“嗯。”温言书带着浓重的鼻音回答,加快了步子,不想再多说半句话了。

他快速来到工位前,拿开笔记本,企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凝滞的大脑。

他噼里啪啦打了一大堆文字,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的Word界面上,只有一排密密麻麻的“衡宁”。

他痛苦地删掉那一排字,把脑袋埋在臂膀里,脑子里不禁发问衡宁,你到底去哪儿了?

分开的那一天,衡宁随便买了张即将发车的火车票,朝着个他没去过的地方驶去。

事发突然,他完全没有做好要去哪里做什么的规划,只知道,离开是他唯一的目的。

下了火车他才知道自己到了徽省庐州,一个没有北京那么繁华的省会城市,也没有北京白马桥那般接纳追梦人的地方。

他去找了几个零工,七七八八把时间填满,随机挑着便宜的地方住下。

衡宁没有在庐州久留的打算,只是短暂躲避一下温言书的追踪,和一切先行告别罢了。

昨天,打工的奶茶店里来了两个穿着隔壁庐州一中校服的少年人,一个戴着墨镜、嘻嘻哈哈揽着身边人的脖子,另一个一丝不苟扣着校服扣子的男生,脖子涨得通红,似乎生怕被人看见他们的动作。

衡宁垂下目光,不用看也知道,他俩是刚在一起没多久的同性情侣。

一进门,搂人的男生就把墨镜摘下来,在手里绕了个极其装逼的花式弧线,道:“颜知晓!我今天要是猜对了颜色,你就跟我回村过年!”

没等他臂弯下的少年有什么回应,他就伸手指着最抢眼的招牌读道:“剔透水晶玫珑!这绝逼是红色!”

方才还有些紧张的扣子少年闻言,冷笑起来:“玫珑是一种哈密瓜,不是玫瑰,是绿色的,你猜错了。”

墨镜少年听完还一脸震惊地抬头看衡宁:“帅哥?他是不是在骗我?不想跟我回家过年?”

衡宁冷漠地瞥了一眼疑似色盲的墨镜少年,实话实说道:“绿色。”

接着俩少年就开始滋儿哇地吵闹起来,衡宁没啥兴致去听,满脑子都是那男生想带他的对象一起回家过年了。

马上就要过年了,而自己却还在居无定所地漂泊着。

衡宁想到就难受,握住口袋里的那支“英雄牌”钢笔,指腹来回摩挲着笔盖。

第二天清早,他拿到了日结的工资,又买了一张回渝市的车票。

十年的变迁,渝市居然从曾经的旧色回光返照一般,变得崭新起来。

衡宁站在漂亮的火车站,好半天才做好心理预期迈出了步子。

这是他出狱之后第一次回来。

不是繁忙的北京,也不是陌生的庐州,是生他养他又毁掉他的渝市,一个他又爱又恨的地方。

衡宁没出息地挑了个远路,绕过了曾经的事发地点,又搭了个黑车、在一座荒山上找了老半天,才找到一座残破得有些歪掉的墓碑。

因为自己当年没有能第一手操办,这墓碑甚至是随手拿了一块光滑的石头刻字、随意立在一个土包上,上面写了“衡志文之墓”。

眼前,那石碑已经起了青苔,字迹早就不清晰了、那小土包边荒草丛生,和眼前这荒山融为了一体。

衡宁本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瞎逛到这里,直到看清“衡志文”那三个字,他才“扑通”一声跪在土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