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边的衡宁也拄着笔,轻轻闭上眼, 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情。
突如其来的破门而入差点儿直接让他迸出个脑溢血, 那直冲脑门的愤怒在他体内疯狂撞击了好半晌,险些在何思怀飞跃过他身后的瞬间化成结结实实的一拳, 但他忍住了。
内化不良情绪非常伤身,他完全可以理解一边的温言书此时为何一脸肾虚, 待到心情平复时,他也完全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了。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觉得其实这样也蛮好的什么都没发生, 算是及时止损, 要是光天化日又来前天晚上那么一遭, 他可就真再不能骗自己一切都是意外了。
挺好的,衡宁劝自己,何思怀这狗崽子他妈的干得漂亮。
终于,衡宁重又拿回了温言书放在桌上的录音笔,重振旗鼓,一鼓作气录完了讲解的音频。
从头到尾,温言书都蔫巴着趴在桌子上,看样子是久久无法释怀了。
办完公事,失去欲望的衡宁一脸正义凛然地起身打算离开。
死了很久的温言书终于复活了,他像跳上岸的鱼一样挣扎着起身,因为起得急,一个没站稳还把桌子碰得哗哗响。
刚受过刺激的衡宁又惊悚地回过头。
温言书感到愧疚万分今天万一给那人整不|举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罪过。
但那人还好,看起来稳住了,至少表面稳住了。
“你稍微等我一下……”温言书小心翼翼地道,“我换身衣服就下楼出门,不会再打扰你了。”
衡宁显然已经不想说话了,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像个没有灵魂的等人机器,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进屋。
人精神疲劳的时候是完全没法控制自己的视线的。
比如现在,他的目光只能捕捉到面前唯一一个走来来走去的温言书,看着他抱着一堆出门的衣服,看着他站到房间里背对着自己,看着他哗地一下掀掉上衣。
白得晃眼的皮肤终于让衡宁的瞳孔收缩回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直愣愣看着人家脱衣服了,一瞬间整个人又紧张起来,下意识往后撤步,结果把手边的椅子碰出轻微的声响。
那边正脱得一干二净的温言书敏锐地回过头,正碰上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对视了好几秒。
温言书虽然穿上衣服看起来精瘦的,但因为有刻意去锻炼,身上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还挺养眼的,完全和学生时代的白斩鸡是两种生物。
那晚衡宁刻意无视了这件事情,但现在面对面,衡宁想不看都做不到。
细看,这人身上还有一些细细的疤,深浅不一的,有的是高中那会儿就有的,衡宁记得每一根的走向和纹路,还有很多陌生而新鲜的,根根分明、无一不在提醒衡宁,他们之间已经相隔了整整十年。
于是这些遐想,又让衡宁忘了收回目光,直到那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好意思”,那人身后的门,才把他的光裸的后背和自己直白的目光相隔开来。
衡宁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在干些什么,转过身不再对着他的房间,恼羞成怒地低低骂了一句。
操,衡宁烦躁起来,怎么越活越跟个变态似的!
此时,屋里传来了清晰的布料摩擦的声音,衡宁几乎可以分辨出他在脱什么穿什么。
他努力想把自己从变态的道路上拉回来,但不料这么一想,就脑补着温言书穿完了一整套。
“好啦。”那人推开门,穿着简单休闲的冬装,手里提着笔记本电脑,脸上红扑扑的,“谢谢你,昨晚那个样子,我还是不太敢一个人呆家里,所以打算回单位待一会儿。”
衡宁讷讷地转身,送他下楼,把他送到出租车上,看着他摇下车窗朝自己挥手道别,看着那小车在白马桥的巷尾撩起一串白烟。
终于走了,衡宁松了口气,整个人比干了一天重活还要累个千八百倍。
他心情复杂地拿起手机,发现打开的页面便是这段时间是不是刷新的同城招聘。
毕竟前不久刚还掉表姨家的三万块,房租也是一把交了个半年的,今早买豆浆的时候,手机银行已经提醒他的余额开始紧张。
日子变得更加捉襟见肘了。
衡宁手插着口袋,慢悠悠从住宅区走出来。
上了年头楼房瓦房七歪八扭地挤在路两侧,静悄悄把衡宁从这头送到了路那头。
路口,两个拖着行李箱的青年站在路边骂骂咧咧,骂狗日的老板没良心,骂没钱的日子该他妈的怎么熬。
衡宁皱着眉从他们身边掠过,转弯便是白马桥最大的劳务市场。
这里有没良心和有良心的老板,熙熙攘攘挤着更多的,就是排着队等着赚钱和等着被骗的劳工。
衡宁很熟悉这边的套路那些所谓的老板就是项目承包人,承包人之上可能还有无数个承包人这样大娃套小娃,本就不多的薪资经过这么层层筛漏下来,拿到劳工手里的,可能只够一顿饭钱。
玻璃展板上贴满了各色各样的招聘信息,人们也站在琳琅满目之前,很容易产生一种自己有很大选择空间的错觉。
这里就像是一根结实的树干,将一段段人生宛如枝干根系一般,送往万千不同的世界去。
这里以前也是衡宁的老巢,是他最困难时期的避难所,也是将他的生命分割成了无数个千奇百怪片段的屠宰场。
“收保安啊,月入三千包吃住,身体条件好的优先!”
“物流配送招人!!按件儿算啦嘿!”
“工地日结,速来啊!!”
一声声吆喝里,人们也就像是血管里的氧气,被红细胞运输到全身的各个位置。
唯独衡宁像是钉在地上一般,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在流动的世界中相对静止。
他看着那一群灰扑扑的人,听着那些粗俗的叫骂、听着有些人甚至文化程度低到没法正常讲价,听到老板一本正经地信口雌黄……
此时他的脑海里想的却是,温言书对何思怀说,做记者会接触到很多不同的人,让他记得多学习,记得他说他认识搞金融的朋友已经去了美国华尔街,他还记得他对何思怀讲,清北毕业生月薪过万是常态,让他赚了钱不要忘了走出去多看看……
他们口中的世界和眼前的喧闹形成强烈的反差,那一瞬间,理想生活照过来得光,几乎逼得活在漆黑角落里的衡宁无处遁形。
衡宁再次为靠近温言书的生活后悔不已眼前这些辛苦简单的劳动已经陪伴过他无数个日夜,却在这一刻变得让他陌生而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