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淼终于累了，她感觉到眼眶正在被眼泪充盈，眼看就要决堤，几乎是强忍着，她叫来护士帮忙，帮忙把宋芸送回床上。

“我改天再来看您。”

“林清淼。”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宋芸喊了她一声，带着怒气，隔壁病床的病人和家属都听到了这一喊，他们的注视让宋芸勉强平静下来，她瞬间变了语调，故作温柔：“最近下雨，出门记得带伞。”

林清淼背对着病床，盈眶的泪珠终于的砸向地面，她微微仰头，轻轻用食指的指腹擦掉眼角的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

周靳在生殖中心见到了李欣月说的人，杨乐。

他平常不做这相关的案件，但因为一回到南城就全是这种人情世故的案子，他知道李欣月想卖他们主任一个人情，怕中间牵扯的多，周靳找朋友了解了相关条例之后还是自己来了。

不算棘手的案子，三个月前未婚的女明星在这儿秘密做了试管，想用孩子拴住金主的心，上个月受孕失败，消息不知道怎么传了出去，有几家娱乐八卦网站报道了几天她未婚备孕，想要嫁入豪门，对方家庭受不了舆论，正在着手起诉，杨乐作为接诊医生，被控泄露病人隐私。

好在医院里有监控视频提供，周靳跟对方明确了几个点之后，回复：“问题不大，不用担心。”

“谢谢啊，欣月跟我说你不做诉讼的，可能得介绍朋友，没想到这么晚了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没事。”周靳起身，“不过你这个后续如果真的打官司，我也只能帮你介绍专业做这个的律师，他们更专业也更了解。”

“你们不都是律师吗？”

“是的。”周靳想着措辞，“可以这么理解，跟医院差不多，大家都是医生但是分了内科外科妇科产科这种大类，下面还有不同的细则，律师也一样。”

“那也麻烦您跑一趟了，等您有时间的时候，一定赏脸让我请您和欣月吃个饭。”

杨乐送周靳到停车场，远远看到一个女生蹲在他的车边，周靳停住脚步，“就送到这儿吧。”

“下次见。”周靳颔首。

杨乐走后，周靳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林清淼的背影，已经快十点了，整个停车场里没几辆车，地面湿漉漉地，她旁若无人地蹲在那儿，后脑勺和肩膀微微抽动，像在风雨里被风吹久了冻到发抖的流浪小狗。

气温骤降，当时接了电话的林清淼急着出门，脚上只穿了拖鞋，身上也只有一层薄薄的纯棉家居服，周靳没问她为什么蹲在这儿哭，解了车的锁，上车提前开了暖风空调。

汽车发动，周靳关上车门下了车。

林清淼没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她觉得自己这个西西弗斯累了，快推不动身上的石头了，但只要她选了松手，巨石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她碾碎，她无力跟命运抗争，但是也不愿意变成地面廉价的烂泥。

一件带着苦橙香的西装外套从头顶罩下来，林清淼的整个脑袋都被盖住，熟悉的味道将她整个人都瞬间包裹住，还带着温热的体温。她一时间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这件外套像一个厚重温暖的壳，帮她短暂地隔绝开外面冷冰冰的风雨，她是瑟缩在壳里的蜗牛，在这一刻想要逃避全世界。

“蹲这么久，腿不麻？”周靳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小小一团，缩在原地。

林清淼没说话。

“走了，林清淼。”

“去哪儿？”她瓮声瓮气地回答，轻轻用手掀起外套的一角，回头望着周靳。

“回家。”

Chapter08

林清淼重新站起来，她取下身上的外套，看着周靳。

五月初，全国都卷入一场接一场的暴雨，南方城市内涝严重，好几条线路的地铁都受影响停运，她很感谢周靳带她过来之后还愿意带她回去，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缘由。

无声的对视里，周靳和林清淼都没有动，为了见客户周靳穿着正式，定制西装白衬衫配领带，这会儿外套在她的臂弯，林清淼看见他内搭的衬衫袖扣散着，领带结也拽下来，看上去跟在律所时的严肃形象相去甚远，这跟过去一点没变。

她看过许多次的周靳穿正装，面试工作，最特别的一次是他们去参加教堂婚礼，他这人自由惯了，从来都不喜欢这些束缚。

请帖上写了 dress code，要求观礼的客人穿浅色系服装，林清淼原本已经打算好了穿一条米色的连衣裙，没想到出发前，周靳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套正式的白色小礼服，两人一路辗转到教堂，观礼的人不少，周靳穿着一身正装往哪儿一站，不少人都以为他才是这天的新郎。

“垮着脸干什么？”林清淼偷偷提醒他注意管理自己的表情，“又不是来参加葬礼的。”

“热。”

“有多热？”

林清淼想让他多坚持一会儿，周靳却从中听出几分不一样的意味，他轻舔了舔后牙随口答：“想都脱了那种热。”

林清淼经不起逗，脸下意识就红透了。

“上帝面前，不要这么放肆。”

“我说的是外套。”他有些莫名地问了一句，“你以为是什么？”

“没有以为。”林清淼说完，摇了摇头，试图清空大脑，她故意转移注意力指了指教堂里的装饰，“好多雕像看着，能不能虔诚一点。”

周靳朝上看了一眼，黄绿相间的花窗过滤着日光，拜占庭风格的穹顶正中心挂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鸽，不知名的神像雕塑供奉在这里，神像的两旁还挂着多年前的手绘花朵，林清淼从进来起就盯着那几朵花。

林清淼转移话题：“牵牛花的花语好像也跟爱情有关系，神话里也有牵牛花？”

“神也需要爱情。”周靳回答，“不然为什么会有《伊甸园》的故事。”

在一段唱诗班的歌声里周靳牵起林清淼的手。

神父带着新郎新娘宣誓，林清淼送完红包，偷偷捏了一下周靳的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这种没有信仰的人，还是不要在这里待久了吧。”

周靳看出来她想走，带她找了个空隙离开，从教堂出来后，林清淼看到主路上木鱼花开，双层巴士的车顶被花枝扫过，巴士的正面还显着旺角两字。

她推着周靳上了巴士，两人爬上二层的楼梯，巴士穿行在香港狭窄坡陡的街道，时不时的刹车让车顶悬着的把手在空中撞来撞去， 过街走巷，这片土地寸土寸金，有人在太平山顶的修豪宅，有人在街头流浪，无论贫穷或富有，总有人在相爱。

林清淼为了坐得更稳一些，靠在周靳肩上。

那套西装和白裙一共穿过两次，这是第一次。

周靳走回车上，把车熟练地停在她身边，林清淼拉开副驾驶的门，无声地坐了上去。从医院回家的路程上，林清淼脱了西装外套规规矩矩地放去后座。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