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时礼家中闹怪事儿的事在皇宫与市井里也有传闻,礼部侍郎周仁略有所闻。

当日票拟毕,周仁见走出阁的安时礼闷闷不乐,明明在晴光下,可脸上罩着一层忧愁的阴影,对着一朵花自言自语,于是他走上前,行上一礼后,道: “大人的家里,莫不是有除夕的‘祟’进来了?”

“祟祟鬼?”脱口而出祟祟鬼,只有三个字,安时礼想不定,后面补充了一个“吗”。

周仁再行一礼:“是的,大人不是说过,‘祟’与‘碎’同音,所以喜欢碎的东西。”

经周仁这么一提,安时礼才想起来有此事,回府以后让人买来鞭炮点燃驱赶祟。

不知祟祟鬼有没有被吓走,反正聘来的六只猫被吓得去了三缕魂,整日价没情没绪,好几日里看见安时礼的身影就炸毛乱叫。

而这通气愤的乱叫,安时礼却会错了意思:“猫娇呼,乃是饥饿也。”

则取鱼肉和饭以饲。

谁知那些猫儿更嫌弃也。

让安时礼没想到的时,鞭炮点后东西碎得更多了,东西不仅碎,放在案上的几摞书卷被利齿咬得残破狼藉,而木制的物什遭啃食,就连窗户都破得无法蔽光。

安时礼又有了新的疑惑是祟还是鼠。

仔仔细细观察那些啮痕,虽成圆形,但痕粗粗,似人或兽之齿啃咬留下的痕迹,想来还是祟,安时礼打消了疑惑:“是要用压岁钱镇住祟吗?”

他取出自己的日事钱,用红布红绳包裹严实,随后压在水果盘子下,入睡前与神灵通语:“望醒来时,府中安定。”

神灵也有耳闭的时候,次日醒来钱没了,但东西碎了,盘子里的水果也不翼而飞,安时礼看着一片狼藉的寝室,气急败坏:“笑也,是何方邪祟?贪吃贪财,忒没天理了。”

安时礼一边发气,一边拿起扫帚收拾。

约莫是碧翁翁觉得安时礼被不明邪祟缠了近百日,觉得可怜,动了恻隐之心,这夜便命佛奴入安时礼的梦中。

梦中的佛奴会说话,它对安时礼说家中进来的不是鼠也不是祟,而是一只金鼠姑。

鼠姑为牡丹花之别名,次日安时礼醒来想到这个梦,望着天自言自语:“原来是进来了一只癖好砸东西的花妖啊。”

他开始思考怎么驱赶这只花妖。

在安时礼所知的知识里,并无驱赶花妖的方法,想那花妖原形是花,花最怕害虫,金鼠姑是牡丹花,牡丹花怕红蜘蛛,于是他转头让人抓来无数只大小一样的红蜘蛛放在家中。

红蜘蛛的爬行速度极快,被放到了地上一下子窜开,数量过多,随处可见,无有隙地能站,花妖还没赶跑,安时礼自己先被这些红蜘蛛驱赶出了府。

安时礼为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明日由他在文渊阁值宿,不愁无地可去,但今日只能暂去那礼部侍郎家中借住了。

“没兴。”去他人家中借住,不能空手去,安时礼捎上两幅玉桃杯,两坛自造的梅花酒,两匹大海青,先派个小厮去打招呼,两刻后才乘着马车去礼部侍郎周仁的家中。

第二章 混蛋!还我壳

那会儿周仁正在书房里看书,嘴里吃着一碟由自己的妻子亲拣的酥油泡螺儿,听大宗伯要来借住一宿,心里慌乱无比。

不是怕自己的行为不端正,被那尚书大人抓了手脖子,而是他没有尚书大人那种爱既要成双又要整洁的癖好。

有妻子理中馈与操井臼,侍郎府自是洁而不乱,但在安时礼的眼中,物什摆放这儿凸出来些,哪儿凹进去些就是凌乱,票拟时但凡有个字的撇与捺,撇得不勾勾或是捺得不丢丢,他都要重新写一回。

安时礼来他的府中,指不定要一边念叨一边帮他收拾整齐了。

这可不是周仁在乱猜测,安时礼确实做过这种事情。

去岁末时,安时礼去吏部侍郎黄寺成的府中,黄寺成正忙着审核巡抚员的名单,忙起来,顾不得书房这里凌乱,那里邋遢的。安时礼来到黄寺成的府中,一句话没说,折起袖子,默默收拾起书房。

据黄侍郎的回忆,当日他的书房眨眼变得干净无比,书册排列整齐似屋瓦,房内的两盏行灯相对而立,一点没有偏差,若是蹲下身子,站在行灯后面,头与那行灯齐高,坐窝儿看不见另一盏的存在。

周仁手忙脚乱地把书房之物收拾整齐,又让小厮和奴哥尽力把府中物什摆放得整齐有序,出门迎人时,发现那碟子里的酥油泡螺儿还有三个,他用勺儿挖起其中一个吃进肚子里,而后装从容,出门相迎。

安时礼早一步到了门首,正望着门首上挂着的两盏画着玉兔捣药的伞灯,伞灯下用圆润的珠子串成流苏,使得微风吹来而不轻易摇晃。

两盏伞灯用竹条扎成骨架,用纸、胶糊,大小形状以及上面的画非是一般无二的,安时礼望着伞灯不眨眼,周仁心惊胆战,暗想:大宗伯不会要让他将灯笼拆下罢?

周仁行礼之后琢磨了一会,安时礼才开口,道:“左边的灯笼,其中一条流苏缺一颗珠子。”

这都能看得出来?

周仁跟着安时礼向上望去,明明垂落的流苏长度一样,安时礼是怎么看出来少了一颗的?

周仁百思不得其解,安时礼又说:“是不是要取下来补一颗?”

周仁没有安时礼这种“整整齐齐,见不得缺、少、破和乱”的毛病,赶紧扯了谎言,道:“尚大人您不知啊,这些珠子是西洋来的珠儿,如今手头也没有西洋物了,难补得哟。”

其实这些不是西洋珠儿,只是普通的珍珠钻了孔罢了,但周仁实在害怕安时礼挂念他的伞灯,只好丢了文人的风骨,撒了个谎。

“也对。”安时礼点头。

“不过大人好眼力。”

周仁以为自己的谎言转移了安时礼的注意力,赶紧给他戴高帽子,笑嘻嘻拍起马屁。

安时礼顿了一下话头后,说道:“那就让其它的流苏,少去一颗吧。”

“是、是……”周仁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勉强站稳后让小厮登上梯子,取下两盏伞灯,交与绣娘去拆了流苏,重新串整齐。

安时礼还很贴心地指出是哪一条流苏缺了珠子:“这一条就不用拆了。”

叙过今日的寒温,周仁引安时礼至厅堂中相谈。

周仁为正三品官员,厅堂为五间七架,厅堂中摆设一张倭金彩画小屏风,屏风前两把红木交椅,一拜后双双撩衣坐在椅上,之后周仁便问府中发生了何事。

这时奴哥用托盘托来两盏酒杯,一盘甜点,并沏来一壶龙井茶,安时礼接过茶后呷了一口润润喉后将事情道出:“故而只能颜甲问周侍郎借宿。”